陆锦阳睡梦中感觉到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晃动，朦胧中陆锦阳看到了临床的大爷坐在床头，双肩抖动好像在抹眼泪。


    陆锦阳一下子就清醒了，这源自于小时候的警惕性，感受心脏的疯狂跳动大脑开始飞速运转，片刻后才平稳下来。


    陆锦阳虽然睁开了眼睛但是身体没有动，这同样源自于小时候的本能反应不要惊动别人，于是陆锦阳静静地看着临床的大爷。


    临床的大爷是一名退休的大学教授，高等知识分子看起来十分慈祥，虽然满头银发，但是那自信的神态给陆锦阳的印象很深。


    因为陆锦阳太熟悉这种味道了，这是面具的味道，意味着大爷虽然看起来很阳光但是内心一定不同。


    白天的时候，大爷曾经的学生来看过送了鲜花，虽然此时的鲜花身处黑暗当中，但是鲜花上的香味掩盖了病房中的异味。


    大爷依旧在给那些学生加油鼓劲，甚至教授他们自己的经验，让那些学生很欣喜。


    对此陆锦阳虽然没有看向大爷，但是嘴角的嘲讽大爷同样看到不到。


    大爷得的是前列腺肿瘤，陆锦阳不懂医学但是懂一些人心，起初还没有在意别人的目光，但是大爷的老伴偷偷在外面的水房抹眼泪，陆锦阳就知道事情可能没有想象的那么简单。


    于是陆锦阳开始关注这个临床的高级知识分子。


    陆锦阳自认不是学习上的好孩子，所以对待学习好的人有着淡淡的敌意，虽然已经长大了，学习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了，但陆锦阳骨子里还保存着这种本能的敌意。


    可渐渐的，陆锦阳开始沉默了，不再轻视这个大爷，也收敛内心中的敌意，因为大爷的内心似乎很悲伤。


    没有人在的时候，大爷一个人努力站起来，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虽然外面没有什么景色，可大爷就这样站着，仿佛外面的世界很精彩。


    陆锦阳看得出，大爷行动不便，甚至站了一会就额头渗出汗水，甚至有些痛苦的神情，可大爷一声不吭一直保持着站姿。


    而现在陆锦阳看到大爷坐在床边，说是坐着，还不如是依靠着，白天挺拔的身姿，此时已经弯了下去。


    大爷在哭泣虽然无声，但是陆锦阳也曾这样过，哪里会不知道大爷在流泪。


    陆锦阳本想起来去安慰一下，可想到大爷那倔强的自尊心，陆锦阳只能默默叹气。


    大爷为了那可悲的自尊，没有让老伴留下，说自己没什么事都可以自己做，为此甚至拒绝了学生找来的护工。


    陆锦阳正想着，大爷默默穿上拖鞋披上外套，悄悄离开病房。


    陆锦阳也坐了起来很疑惑大爷要做什么，此时的病房外门早就关闭了，大爷也出不去。


    陆锦阳的好奇心作祟同样起身，没有惊动病房里的其他人，出了门看到走廊尽头的大爷，步履蹒跚地朝着楼梯口走去。


    等陆锦阳来到楼梯口的时候，大爷正点着烟，一边抽泣一边吸着烟靠着楼梯和走廊的墙壁。片刻后，大爷抽泣的声音越来越大，甚至有些情绪无法控制。


    靠在走廊这边的陆锦阳无声地沉默着，等了好一会陆锦阳偷偷放下面巾纸，悄悄离去。


    对于这种发泄式的情绪释放，陆锦阳能做的就是不打扰。


    回到病房的陆锦阳背对着病房门，慢慢闭上眼睛。


    陆锦阳已经睡不着了，不仅仅是恐惧的黑夜让陆锦阳想起无助的小时候，更是对老去时的迷茫。


    生老病死中，只有生是生命的选择，是命运的安排第一步，那么老去，生病，死亡都是未知的方向。


    自己已经知道了生，明白了这个世界的规则，那么在人生路的尽头是个三岔口，是选择哪种离去的方式？


    陆锦阳不知道怎么选择，牵挂这么多，无论自己如何冷血冷漠，自己的父母没有做对不起自己的事情，他们已经能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给了自己，哪怕缺少陪伴。


    陆锦阳想到他们渐渐老去的容颜，看到事物的眼光也渐渐失去了光芒，他们终将老去最后离去。


    他们会痛苦这是一定的，可那是他们生命走到命运的尽头时才能体会，可自己一旦自私离去，那么让他们体会那种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感觉，一定比自己死去还要痛苦。


    陆锦阳迷茫了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圈，这个圈的名字叫做命运的安排。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平静地接受离开的后果。


    大爷此时回来了，大爷恢复了镇静，慢慢地大爷的方向没有了声音。


    陆锦阳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阳光明媚，护士查床来的时候陆锦阳才醒来，转头看到大爷的床被收拾很干净，于是问护士大爷去哪里了？


    护士告诉陆锦阳，大爷吃完药，被老伴推去下面遛弯了。


    陆锦阳当着护士的面吃完药收拾完，也走了出去。原本就要在今天出院的陆锦阳，感觉到的不是轻松而是心情沉重。


    在这几天的相处中，陆锦阳知道大爷不会被允许出门，但是老伴很早就把大爷接了出去，而护士也没有阻拦，那么只有两种情况，那就是大爷的病和自己差不多一样痊愈了，或者说……时日无多了。


    陆锦阳走出不远就看到大爷被老伴推着轮椅朝远处走着，那沐浴在朝阳的光芒中，陆锦阳有些失神。


    这种场景看起来很美，但是陆锦阳感觉冷飕飕的，仿佛大爷在走向人生的尽头，尽管需要敬畏生命，但是当生命的尽头来临时，就像这朝阳一般一定会降临。


    陆锦阳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盯着顺着步道走远的大爷，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东西。


    呵！


    陆锦阳嘴角上扬在外人看来的笑容，只有陆锦阳知道，这是无奈的嘲讽罢了。


    原本应该羡慕大爷和老伴的相处模式的陆锦阳，正巧看到大爷的老伴转头的表情。


    那是什么表情？


    那种令人错愕的神情有些轻蔑，又带着一种不耐烦，又好像有着说不清的东西在里面。


    陆锦阳印象中的大爷老伴应该是一个慈溪,说着正统普通话的人，甚至陆锦阳有种错觉，那就是老伴要比大爷的文化水平高，又或者是其他原因。


    可现在老伴那厌恶的表情，让陆锦阳冷笑。


    这就是人生啊！是谁都无法逃脱的命运。


    大爷的轮椅走进了长廊，顷刻间阳光被阻挡，大爷仿佛被阳光抛弃了，走进了黑暗当中。


    陆锦阳抬起头，看着那阳光照射住了自己，让自己身上有些发烫，抬起头，迎着朝阳陆锦阳笑了。


    这就是人世间啊！


    此时陆锦阳的父母来接陆锦阳了，正巧母亲的手机拍下了陆锦阳身在阳光下，微笑的模样。


    陆锦阳出院了。


    生活还要继续，陆锦阳的生活轨迹，再次回到书店那种平稳中带着轻松的日子当中。


    可有一天，陆锦阳的书店来了一个熟悉的人，这是当时照顾陆锦阳的护士，当几句话闲聊当中得知大爷死了。


    陆锦阳惊讶如果大爷真的很病重，要么转院，要么就回家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可为何会死？


    大爷是夜里穿过不知道为何没有锁上的防火门，从楼上跳了下去。


    护士说的很轻松，让陆锦阳很错愕。


    护士的表情让陆锦阳释然，对于生命的流逝护士见得太多太多了，总不会离去一个人就要悲伤吧？


    护士说大爷是癌症晚期，每天都要打那种止痛针，可随之而来的耐药性，插管的痛苦，让这个生前最在意体面的大爷，被撕下了遮羞布。


    护士走了。关于大爷的一切也消失了。


    陆锦阳站在门口，胸前被暖洋洋的阳光照射着，可背后冰冷刺骨。


    那种感觉让陆锦阳感觉，当自己老去时生病时，会不会也会失去尊严随后被黑暗吞没自己的生命？


    原来三岔口不是选择题，而是必答题，而答案只有用死亡来书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