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C09 她在发醉
作品:《云台月明》 从酒店高空俯瞰夜景,驳船码头、摩天轮和一江之隔的大厦鳞次栉比。远远看去,数不清的光点在港湾中闪烁,橙天银海,浮华如梦。
宴会厅内,穿着烟粉礼裙的年轻女孩目光不断逡巡,似乎在等人。
门开启的一瞬间,她呼吸一紧,下意识去整理裙摆,差点碰倒身侧的冷餐台。
“孟昭。”孟铣声音不高,伸出手。
她犹豫着,到底还是乖巧地挽住父亲的胳膊,遵循社交礼仪陪他一起去迎接客人。
人人噤声,片刻后发出克制又殷切的笑声,或明或暗靠过去。作为焦点的檀序一身杏灰戗驳领西装,搭配镂空雕花的米色衬衫,除却身后璀璨的灯火,再无其他缀饰。低饱和的暖色冲淡了他周身的冷峭清寒,尽显温文气象,矜贵非常。
水晶灯影流转,檀序唇边挂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淡笑。眸光越过人群,神色自若,等着宴会主人的走近。
孟铣笑着上去打招呼:“多谢赏光。小孩子家家过生日,反倒让你亲自来一趟。”
檀序垂首致意,“孟叔,”眸光又落在一旁的孟昭身上,只淡声,“生日快乐。”
“谢谢,”孟昭脸微红,盈盈甜笑,露出雪白的贝齿,“你能来,我太开心了。”
孟家和檀家是世交,照理来说,她跟檀序年少时就该相识。可惜孟家早年就移民海外,近几年才慢慢将产业重心往宁城一带转移。她在英国念书时,檀序又去了欧洲读硕士,等他回国接手集团后,更是忙成“空中飞人”。
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他身边有人。
孟昭想,也许,她是不一样的。
门当户对,长辈们对联姻这码事也乐见其成。
她今天化的白开水妆,不用滤镜就自带一种楚楚可怜,无声胜有声。她看着檀序,问:“二十岁的第一支舞,我可以邀请你一起跳吗?”
檀序明白她的小心思,面色凉淡如水。侍应生端着托盘经过,他取了一支香槟,浅呷了口,“抱歉,我已经很久不跳舞了。称心合意的舞伴,在你这个年纪的同龄人中,更容易找到。”
孟昭掐着手心,又问了遍:“我不在意年龄差,可以吗?”
孟铣脸色不豫,长叹一口气:“昭昭,转眼就是大人了,还这么任性孩子气。”
檀序冷淡地含着眼,不置可否。
他没有将话转圜,孟铣也只作轻松,问起另一桩事:“你爷爷的身体还好吗?”
“溪山的风水养人,”檀序目色清明,不紧不慢地说,“又有专业医疗团队照顾,他每天还安排了三小时钓鱼。”
孟铣笑道:“老爷子兴致高,替我向他问好。”
两人说着话,有人径直走过来。
他先到了孟铣身边,“孟总。”
檀序端着酒杯,眼尾轻轻一瞥,从对方身上划过。
檀家名下的慈善基金会长年做一些公益活动,捐助希望小学和失学儿童。朱问受惠于檀家,毕业后便留在檀静同身边,照顾他的生活起居,也一应协理私人事务。
朱问的笑容微僵,不过下一秒,朝他颔首,“檀董,老爷子派我来送东西。”他顺理成章地看向孟昭,拿出一只锦盒交到她手里。
檀序掀动眼帘,冷锐眸光从盒子上一触即离,平静得令人生悸。
他显然知道藏在匣中的礼物,更清楚,在孟家独女的生日宴上,老爷子昭彰人前的目的。
孟昭已打开盒盖,看清里头的物件——一只满绿翡翠手镯。
她立刻说:“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朱问娓娓道清这只镯子的来历,是檀老夫人生前旧物。檀序的母亲也曾戴过,只是她再婚之后又留给他。
意义非凡,不是寻常珠宝可比。
他说:“昭昭小姐,老爷子很喜欢你。”
孟昭拒绝不了,转头定定地望着檀序。
“收下,长者赐不可辞。”檀序的语气波澜不惊,侧脸映着光,深色的瞳孔时明时暗,“在爷爷眼里,他是把你当做亲孙女一样对待。”
“亲孙女?”孟昭失落地问。
檀序含蓄地看了她一眼,声音平静:“孟小姐是聪慧人,不要拂了长辈的一番心意。”
朱问试图纠正话题,“……不是,老爷子,”余下的话没说完,被他狭来的眼神慑住。
檀序没多说什么,只道,“回去之后,记得把我的话一字不差地说给老爷子听。”他稍一转头,对孟铣致意,淡淡说,“失陪。”
孟铣在心底沉沉一叹。
檀序走出酒店门口的时候,司机老余已等在车上。
他问:“先生,往哪儿开?”
檀序斜倚着车窗,低头点烟,青薄烟气从冷白指尖一缕一缕飘散开来,任雾气侵袭眉眼。临江的深夜,灯火楼宇也比别处璀璨,他坐在车内,等一支烟燃尽。
很久后,他才回答:“去剧院。”
*
周芒和赵小篆及乐团的同事在酒吧门前道别。
两侧街灯亮起,道旁的树被风轻拂摇曳,光影也随之晃动,仿佛在默契地共振。
周芒走进夜色中。
酒精在身体里发酵,她嘴唇微微干燥,颈边的肌肤泛出醺红。偶尔有风荡过,发丝扫在耳廓,她抬手去捉,露出发隙之间微醺的眉眼。
她打开手机,在软件上叫车。
黑色迈巴赫拥堵在乌泱泱的车流,龟速挪动,车外喇叭声此起彼伏。老余往后视镜看了几次,说:“前面路□□通管制了,交警还在指挥疏导,可能要绕行。”
檀序放下平板,抬起眼,闪烁着红蓝光的摩托车一前一后侧身驰过。
他没表露出不耐,也不说话。
老余掂量一下,打转方向盘,驶入右边的梧桐路。车子平稳前进,林荫密密匝匝,他忽然留意到一道纤长人影,静立在路旁。
“先生,好像是周小姐。”
檀序眼睑轻微眨动,偏过脸,透过深色的玻璃望出去。两侧碧梧成林,遮严天日,濛濛的光影之间,周芒裹紧米色针织外套,浅灰裙边荡起波纹,似披着垂月之下的潮汐,细白如银。
她低头看手机,浓密鬈发散在风中,面容如珍珠一样莹润,淡淡生晕。
檀序目光熨着她的轮廓,细腻描摹,微垂唇角不自觉地牵起,“过去吧。”
车灯漫射,炽白光亮穿透夜幕,落在视野。
周芒忽而转身,回望过去,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算不上陌生。
车窗降落,幽微的光笼在清隽面孔,他声音微暗,拂过沙沙轻响的枝叶,“周小姐。”
周芒愣怔一下,看清脸,才往前走了几步,问:“好巧啊,有什么事吗?”
檀序侧目看她,静默的目光轻轻擦过氤出淡粉的双颊。周芒眨一眨眼,眼下皮肤一丝一丝在发痒。她抿住唇瓣,似是催促:“檀先生?”
细微的变化落进眼底,檀序半晌未开口,隐在昏暗中的眉眼松散,笑意朦胧冷淡,“是很巧。”他云淡风轻地问,“送你一程。”
周芒晃了晃手机,稍稍弯唇:“不麻烦了,我叫的车——”
手机铃声和话音同时响起。
她只好先接起来,对方的声音传入耳朵:“喂——不好意思啊,麻烦乘客您取消一下订单。”
周芒还来不及回应,司机已经解释道:“我这头交通管制,路都封了过不来,你还是重新叫辆车吧。”
紧接着,通话被挂断。
她握着手机,垂眼,无奈地摇摇头。
人与车不过相距几步,这点转折摊开在檀序眼前。他食指在膝上漫不经心地敲了下,略抬眉梢,声气平淡:“上来。”
瞬息之间,周芒思绪一滞,只觉呼吸泛起一阵潮热酒气。
她在发醉。
她控制着自己的理智,迟钝地说:“……我换辆车好了,不耽误你的行程。”
“不会。”他说,浓密的睫下压,眼里长出一片黑色的影子,“你想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周芒错愕地抬眸。
在她迟疑的间隙里,车子逐渐往路中央汇聚过来,气浪从身侧掀起,不时传来鸣笛声。
她不想阻塞交通,只能弯腰打开车门。
落座后,周芒转眼去看对方,轻声说:“谢谢。”
檀序不语,视线碰触她的嘴唇,极快地收回。下一秒,他揿下冰箱按钮,取了瓶水递给她。
周芒不自知地攥紧手指,瓶身冰冷,她仿佛被冻了一下,心头难以言喻的热一点点冷却。
“我不渴。”
“随你。”檀序眉心轻折,唇角淡淡。
她闭一闭眼,低垂着头,假寐。
轿厢内一时静谧得只剩下呼吸时清浅的气流音,檀序逆光而坐,沉默地处理文件,眸色幽深不清。
*
两旁的街景不停退后。
老余握着方向盘,余光瞥向后视镜。一道冷峭的目光投射过来,凛冬的风迫近,连呼出的气也是冷的,他转过头不再看。
车内挡板缓缓升起。
檀序侧过身,隔着半臂距离,周芒的睡颜毫无保留地映入眼眸。向上微翘的睫、鼻尖和一起一伏的颈窝,一切都变得分明灼人。雪白柔软的脖颈从领口边露出,隐隐生香,他嗅闻到某种热带水果的清甜亦或是花蜜,如焦枯荒野上骤降的雨,和着风露,全倾洒在身上、心上。
他喉结上下滚动,贪婪地凝注她。垂落的发丝贴着脸侧,搔动一小块肌肤,她不舒服地蹙眉。
檀序搁在腿上的手一刹紧握成拳,起伏的脉络在手背下若隐若现。他目光晃动,克制住想要抬手替她抚平的欲望。
不行。
他没有立场。他不能碰触,怕她觉察,亦不甘心只做一个无名的旁观者。
檀序敛下眼,轻哂。
作者有话要说:
檀序:花枝招展来见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