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亮的水晶吊灯在头顶晃得人眼晕。


    光斑仿佛在水底摇晃，将本来便不甚清醒的大脑摇晃成一团浆糊。


    沙发上，微仰头靠坐着的人双眸失神，一张面孔毫无遮掩显露在灯光下，有种惊心动魄的昳丽。


    他慢吞吞睁眼、闭眼，像是试图找回神智，却连此番动作都显得分外迟钝。


    “……先生晚上有个临时的私人宴会需要参加，你再等一等吧，先生一向说话算话，回来会在书房见你，别着急。”


    耳边传来的声音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膜。


    这膜好似有魔力，将一个个挤进来的、好端端的文字变出手脚，然后长出手脚的文字在他脑海中蹦蹦跳跳，让人捉也捉不住、看也看不清。


    沙发上的人苦恼地皱起鼻子。


    谁在说话？


    思维混沌之际又一道细微的动静从室外由远及近钻入耳中，沙发上的人偏偏头思考稍许，眉头顿时舒展开。


    这声音他知道，是汽车！


    “先生回来了。”


    先前开口的人说了这么句，接着是一阵远去的脚步声，随即沙发附近便渐渐安静下来。


    靠坐在沙发上的人茫然地眨眨眼，呆怔片刻，复又皱起鼻子陷入冥思苦想。


    他记得方才有人跟他说过话，对方说了什么来着？


    庄园主楼外。


    夜色晴朗，星月皎洁。


    璀璨的灯光自大厅铺洒出来，铺满门前的空地，和两侧点亮的庭灯一起将空间装点得如同白昼。


    不远处，低调奢华的黑色商务车区别于以往的平稳，以一种堪称迅疾的速度驶近停靠在大门前。


    后车门打开，一只穿着皮鞋的脚伸出来踏在地上。


    同一时间，一个男人从前面副驾位置钻出来快步来到打开的车门旁，伸出手压低声音，询问似的：“霍总……”


    后座被称为霍总的男人摇摇头拒绝对方搀扶，跨出车门，身体略微晃动了一下。


    章助理下意识伸出手，再次被拒后差点没憋住心里的焦急喊出来。老天爷都什么时候了，霍总怎么还这么要强！


    霍敛原地站定少顷，以平复气息。


    他原本穿着一身略显休闲的冷灰色西服，此时外套脱下，上半身只剩一件解开两颗领口、版型宽松的丝质衬衣。


    被脱下的外套则随意地搭在左手小臂，垂下的布料恰好挡住腰腹位置。


    男人神色冷淡，额头微微汗湿，再迈步时脚步沉稳。


    但假如这时有人敢大着胆子碰他一下，立即就会发觉他体温烫的吓人，呼出的气息仿佛都带着火星。


    “打电话催催周医生。”男人开口道，嗓音被体温蒸的沙哑。


    “是。”章助理连忙应下，手忙脚乱摸着手机，一边还要挂心霍总走路别摔了。


    正着急呢，看见大厅里迎出来的宁管家，看见救星似的喊住对方：“宁管家！”


    “发生什么事了？！”听见动静出来的宁管家第一时间注意到霍敛的反常，加快步速径直上前问：“先生——”


    他在霍家工作二十多年，霍敛几乎是他看着长大的，别人看不出霍敛强撑出来的状态，他却一眼就察觉到不对。


    原本想帮云栖提醒先生两句的念头霎时忘到脑后，满脑子对霍敛的担心和对此时现状的疑虑。


    然而霍敛同样避开了管家的搀扶。


    一行人已经快步步入大厅，男人背影挺拔，看不出丝毫弱态。跟在后面的宁管家简直心急如焚，朝身旁投去询问的视线。


    连宁管家都拒绝啊，章助理心中叹气，捂着刚接通的手机冲对方摇头：“待会儿说。”然后追问手机那头的周医生到什么位置了，距离庄园还有多远……


    三人远远地经过沙发区域，从大厅另一端的旋转楼梯上楼，身影很快消失在二楼拐角。


    于是也就没看见偌大的大厅一隅，仰靠在沙发上的脑袋动了动，慢腾腾站起一个身材纤长匀称的人影。


    人影摇摇晃晃、摇摇晃晃，速度缓慢却目的明确地踏上了就近上楼的楼梯。


    楼上。


    见霍敛顺利进入浴室，宁管家离开卧室掩上了房门，正好屋外章助理和周医生的电话打完，他便问：“周医生什么时候到？”


    章助理收起手机回答：“对方说最多15分钟。”


    宁管家皱眉不悦：“这个老周，什么时候请假回家不好，非要要最近回！”


    为了方便随时向雇主提供服务，霍家的家庭医生工作日通常住在庄园，周末才回家。周医生为霍家工作的时间不短，因最近没事才请了一周假回老家。


    章助理安静听着没说话，别人几十年的老交情，随便抱怨几句没什么，他可不会没眼色到跟着附和。


    宁管家说完也知道自己是迁怒。


    意外谁能说的准什么时候发生，他就是气现在霍敛明显遇到了不好的事，气偏偏这时候家庭医生不在。


    或许他该庆幸老周已经结束假期从老家回来了，这时候在本地自己家待着，不然找不到家庭医生的霍敛只能去私人医院。


    而霍敛从来不喜欢将自己狼狈的一面显露人前。


    整理好纷乱的思绪，宁管家不由又想起霍敛回来时额头汗湿、偶尔呼吸不稳的模样，盯向章助理确认：“先生是……”


    章助理沉默颔首，体贴地留出了供对方消化其中信息量的时间。随后示意管家跟上他，在下楼过程中主动解释：“宁管家，霍总的意思是让您出面处理这件事情。”


    因为动手的不是霍氏的商业伙伴或者对手，而是一个与霍家有些交情的家族的小辈。


    他和霍总离开时留下自己的助手去调取监控，监控视频回来的路上就收到了，证据确凿。


    里面下药的人被拍得清清楚楚，看样子根本就没想过遮掩，让人不由怀疑对方如此肆无忌惮，是不是有什么依仗？


    而对方为什么下药，背后是否还有人指使也都是需要调查的地方。


    两人来到楼下大厅，宁管家事无巨细地同章助理了解宴会上的经过。时间悄然流逝，楼上，走到书房前敲了半天门没有回应的云栖终于不耐烦了。


    云栖觉得自己很晕。


    他似乎是喝了酒，眼前的画面被蒙上一层斑斓的光圈，脑子里潮水般不停涌进一只只的五彩泡泡，光怪陆离。


    他有点搞不清楚自己的状态。


    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喝了酒，废了老鼻子劲才想起好像有人跟他说过，让他去找什么先生。


    于是云栖从沙发处起身，扶着楼梯扶手慢吞吞上楼，走到紧闭的书房前，抬起沉重的胳膊开始敲门。


    敲了半天，没有人给他开门。


    云栖气恼地发觉自己被骗了，根本没有什么先生嘛，撇撇嘴往回走，途经某个房间时脚步迟疑的顿住。


    咦，这个房间敞着一条缝？


    他晃晃混沌的脑袋，推门便走了进去。


    房间没开灯，但墙面一角有灯光隔着玻璃门从另一个空间倾泻出来，让房间不至于无法视物。而伴随着这些光线传出来的，还有淅淅沥沥的水声……


    与此同时，楼下宁管家了解事情经过后刚接收完章助理传给他的监控视频，暂时没点开，他先扫了眼手机右上角的时间。


    顶多再有五分钟老周就到了。


    暗自担忧了下霍敛的情况，宁管家冷静下来也找回了自己作为管家的专业素养，请章助理随便坐，他走向冰柜问：“章助理喝点什么？”


    跟着紧张忙活了大半晚的章助理确实有点渴，随便找了个沙发落座后道：“随意，矿泉水就行。”


    宁管家便从冰柜取出矿泉水倒了一杯。


    端去给章助理的时候顺便解释：“今天小少爷在隔壁开party，邀请了不少朋友同学参加，因此主楼佣人都被调去隔壁帮忙，实在是招待不周。”


    章助理站起来接水，一边尬笑道谢一边说哪里哪里，心中哭出两行宽面条泪。


    果然他就没享福的命，比起这种一板一眼的豪门规矩，他还是更喜欢今天刚见面时宁管家无视他的样子。


    将水递到章助理手里的宁管家则一脸得体的微笑，视线扫过对方就座的沙发，脑海中倏忽闪过什么画面，神情骤变。


    章助理被对方突然变脸吓了一跳，怎么，是他哪边嘴角的弧度笑得不够标准吗？


    “怎么了宁管家？”他得体地询问。


    宁管家压下心中不妙的猜想，撑着表情回了一句：“没事，周医生马上就到了，我上楼问问先生有什么需要。”


    啊这，不愧是领高薪的职业管家，雇主处理身上的个人问题都能帮上忙呢？


    实际上章助理只是得体地回答：“您请便。”


    看着宁管家匆匆转身离开的背影，他赞叹地收回目光，捧着手中的冰矿泉水嘬了一口。


    宁管家今年都四十多岁了，上楼速度却堪称健步如飞。他来到主卧处，见原本被掩上的房门此时半敞着，心脏顿时往下沉了沉。


    他甚至不敢越过门口那段距离，怕撞见什么不该看的，深呼吸走近几步，敲敲房门旁的墙体以做提醒，提高音量：“先生？”


    半敞的房间光线晦暗，也没有声音传出。


    宁管家试探般地：“先生，周医生快到了，是让他到楼上来还是……”


    “宁叔。”寂静的空间中终于响起了霍敛的声音，很远佷哑，像压抑着什么。


    宁管家还没来得及松口气，沙哑的嗓音紧接着又响起来，这次离得更近，说：“让周医生在楼下等。”


    “可能要多等一会儿，请他见谅。”


    随即房门里面像是被撞上什么嘭地合拢，发出的巨响很好地藏住了一道低软的哼声。


    一门之隔，品出话中潜藏含义的宁管家整个惊愣在原地。


    建筑外，月光静谧，夜色恰好。


    行进至高//潮的party气氛正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