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003. 「坏猫」

作品:《恶劣不记仇

    文此乐的脸色却因这句话有了异样,她想自己还真是越来越像文怀远。


    “我这么说的?”文此乐咬碎了柠檬糖,语气挂着问号,却又毫不意外的样子,语气还是淡,“那就算了吧。”


    “好嘞。”张卓暗暗松口气,立即应声。


    杨世临惯开的保时捷出现在街角,文此乐站在马路牙子边,低头时忽然发现鞋上沾有些许黄泥,也不知道从哪里蹭到的。


    保时捷停在眼前,车窗降下来,露出杨世临窄瘦的脸孔。


    张卓讶然叫人,没想到杨世临也来了。


    杨世临点头,视线再滑过去看她,余光虚晃,然后打了个怔愣。


    “这是咋了?”杨世临鼻梁上架着墨镜,滑下鼻头抵着,视线越过她,震惊落在她的后方。


    “小打小闹。”文此乐不以为然道。


    杨世临却说:“小打小闹?这都带棍棒带刀了。”


    “啊。”文此乐回头看去,有点意外战况升级。


    便利店门口乌压压一群人,看上去两方都加了人马,也不知道是哪一波人先带头抄起家伙,乱棍之中,根本分不清谁是自己人。


    文此乐只‘认识’黑衣男生,目光自然而然地聚焦在黑衣男生身上,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看他在这场群架中从上风落到下风,看他徒手挡棍,文此乐暗忖估计他的左手小臂都黑了。


    杨世临趴在车窗上,分析局面,津津乐评:“那个穿黑衣服的,屡次被针对,是一边儿老大?”


    张卓登时一脸惊惧,没想到连他也不认识人,不由汗颜,说:“临哥,那个就是谢京衔。”


    “啊。”杨世临对这个名字有点印象,想起来了,恍然大悟。


    文此乐一直没接茬,她站在树冠底下,一阵风从背后溜过,颈项有汗,风过的这一下,居然吹得后颈发凉,眼睛亦被这夏风吹得涩意,揉揉眼睛,刚好看到有人走下路,对着黑衣男生的腿一棍子砸了下去。


    “啊这,你的人?”杨世临终于深感大事不妙,看向张卓。


    张卓汗都流了下来。


    杨世临一眼即明。


    “让他们走。监控撬了有什么用,对面有车,有行车记录仪对着,看不见吗?”


    “哦哦,好的临哥。”张卓早有准备,回车里拿大喇叭,大喊一声,“警察来了!”


    张卓话音刚落,参与群架的人渐进式停下来,面面相觑,并不恋战,一时作鸟兽散。


    林子显这边没跑人,却也听到警察来了几个字,每个人的脸上或多或少挂着紧张,等谢京衔发话。


    “操他大爷的,这帮人居然带了刀!”


    林子显低头看着自个儿的手臂,不知道哪个不长眼的划了一道,天热得像是被火烤,汗流进去阵阵刺痛,他抱着手龇牙咧嘴。


    余光中,谢京衔斜面倒了下来。


    林子显蓦然吓一跳,“卧槽!?小谢?”


    “京哥!”其他人亦吓得不轻。


    一片人齐齐叫,跟多重奏似的,和风声交集汇成一片嗡嗡灌到他耳畔,谢京衔听不太清,他眼下发黑,几乎出了一身冷汗。


    从李良一行人带着人上门抢劫,再到他出门,双方对峙一阵,一触即发打了一架,再到他倒地,整个过程约五分钟。其中劫洗便利店占一分钟,门口挑衅两分钟,整个打架过程也就不到二三分钟。


    “散了吧。”有汗流进眼睛里,谢京衔揪起衣领擦了擦。


    大伙面面相觑,没人愿意走,林子显让人开辆车来,先去医院。


    “不用。”他试着站起来,嘴唇都发白,试了好几次,左小腿完全使不上劲。


    “不用什么不用,去医院。”林子显当机立断拿了主意,让人去开车,在谢京衔下一个‘不’字蹦出来之前,“去你大爷的,你不去,我也要去,你看看我手,血流成河了都,你这叫顺路,剑儿,待会摁着点儿,别让他跑了。”


    “……操。”谢京衔郁闷叹口气儿。


    林子显气得跳脚,“我早告诉你们了吧,我早上起来,左眼皮一直在跳,你们还不信,操!这下应验了吧!狗养的李良,没完没了了还!别再让我看到他,不然我捅死他!”


    “左眼跳财,右眼才是跳灾。”程剑听乐了,又捂嘴小声道,“一点钟方向那对男女是不是在看着我们啊?”


    “啥?”林子显抱臂回头。


    程剑赶忙嘘嘘嘘几下,没来得及,有点无奈,“你是不是有点儿明显过头了啊?生怕别人不知道看热闹被我们发现了?”


    林子显脸色一沉,被摁着的手臂抬起,朝那个方向竖起一根中指。


    他说:“发现了又怎样?那是文此乐。”


    谢京衔疼得意识有点模糊,隐隐约约听到这名字,往程剑面对的一点钟方向掀起眼皮,正好看到那人上车的背影。


    那天没把人看清,文此乐几乎转眼就忘,她对记名字这件事向来就不擅长。


    直到某天文此乐在奶奶的书房里看到一张哥特式建筑图纸。


    建筑高耸削瘦,带尖;神秘、哀婉、庄重森严的情感强烈;


    她几乎是迷恋一般,低垂着眉眼审视图纸,宛若身临其境。倏尔,那道冷峻的身影跃至眼下,忽闪而过,黑发遮眉眼,看不清,却仿佛在更高维的空间俯瞰审判她,其中不乏怜悯的意味。


    文此乐晃了下神,没等她作出关系连结,画面就断开了。


    她觉得有点奇怪,神情微妙,不自然。


    奶奶却说:“这个世界是共通的,一个圆,人类那些引以为傲的作品,都是对大自然的模仿,人类本身亦然,人和艺术品能联想到一块儿很正常,我当初看你爷爷,也觉得像老古董,臭文物。”


    ……这能一样吗?


    文此乐觉得好笑,而且,“爷爷就是搞文物的。”


    一如既往的,文此乐没有在无关要紧的人和事上想太多,陪爷奶用完晚餐,便坐车回自己的小公寓。


    谁知红灯路上却看到一个人。


    那人卫衣运动裤,踩着全黑山地车在大G右侧疾驰而过,右转进另一条街道。


    黑漆路灯一盏接一盏,昏黄的光一明一暗在他身上晃过,前方减速带颠簸,他伏低身体,黑发溅跃,衣角迎风飞扬。


    文此乐让司机紧随其后,在下一个拐角处,她说:“撞上去。”


    司机从后视镜看了一眼自家大小姐,懂她的意思,轻轻踩了下油门,轻轻撞上去。


    随着玻璃落地开花声,文此乐睁开眼,自家玻璃花房顶映入眼帘,半边绿树带着青晕,半边蓝天白云,飞鸟盘旋天际,地面零星碎玻璃,在这阳光明媚的下午,她两千块从海外运回的杯子,自此结束它的使命,桌子上有一只两个月大的布偶,正在无辜舔爪子。


    文此乐最近做梦风格诡谲,一时建筑,一时人,一时会说话的建筑人,实在魔怔。


    她坐起身,掐着布偶前肢和脖子,反手一个‘过肩摔’,摁在桌子上。布偶舌头吐出,瞪着蓝眼睛无辜看她。


    “坏猫。”文此乐将它抱出花房。


    出现在城西的时候,文此乐觉得自己可能有病。


    不过符煣煊说的对。


    “那只是一种感觉,需要特定时刻,特定氛围形成的一种独特的感觉,这种感觉说不定都没有第二次。”


    “你不是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吗?那你找人查查他呗,以你这么挑剔的眼光,估计看一眼,都不用多看第二眼,你就萎了,这辈子都不会再做梦梦到这个人。”


    她同意符煣煊的说法,且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萎’掉,没有什么事情比亲眼所见更容易下头,所以她叫杨世临要来地址,亲自来了。


    “真不需要我陪?”杨世临有点不安,他这几天已经搞清来龙去脉,“虽然你不知情,但在那小子眼里,你就是让他丢了工作的人,这事儿在穷人眼中还是挺大条的,你应该晓得的吧?”


    “没事儿,不用担心。”文此乐只回了这么一句便下了车。


    车子开不进去,只能停在外面的街道。文此乐跟着导航只身进了巷子。


    下午时分,两旁苍蝇馆子没什么人,几个餐馆老板嘴里叼着牙签,叼着烟蹲在门口阶梯上聊天,忽然看到一个年轻貌美的女生走了进来,眼里登时放出精光。


    文此乐刚从学校出来,今天化了个淡妆,穿了一条舒适的连衣裙,带了一个轻便腋下包。


    这种感觉挺渗人的,不为别的,这些人从头到尾的目光打量,对年轻身体的狼贪虎视,垂涎,毫不掩饰的龌龊心思。


    好在杨世临给的地址不算难找,穿过两条巷子,上一个大斜坡,视野豁然开朗,右边一个菜市场,对面左转那条阴暗潮湿小巷进去,尽头的第三扇单元楼就是。


    一路电线杆贴满纸张,密密麻麻,文此乐凑近瞅过几眼,有些是寻人启事,大部分是小广告,新的覆盖旧的,层层叠叠,比如欲盖弥彰的模特招聘,明目张胆该被纳入‘扫黄打非’的场所推广,不少纸张空白区域都有字,写着“代孕”“供卵”等字眼,‘薪酬’二到八万不等。不凑近看还真发现不了。


    到居民楼一带才稍显干净一些,应该是居民们自发做了清洁。


    建筑有一定年份,排水渠散发异味,墙上爬满墙藓。


    楼道逼仄,每层只有两户对门。


    到三楼,文此乐对了下门牌号,没错,正是眼前这一户。


    一共两扇门,外面一扇铁的,里面一扇木的。没有门铃。


    文此乐抬手敲了下门,铁门敲了两遍,无人回应,穿过铁门缝隙,木门也敲了两遍。


    “谁啊?”屋里传来一道老年人特有的声音,嗓音温柔,尾音绵长。


    “你好,我找谢京衔。”她隔着两扇门礼貌道。


    几秒钟后,木门开了,铁门后露出老太太的脸来,如她的嗓音一般,她人也长得慈祥,像佛,慈眉善目,耳垂硕大地阁方圆,瞧着是个福泽不断的人。


    “你是?”赛淑菊问。


    文此乐重复一遍刚才说过的话,随便扯出一个借口尝试蒙混过关:“我是谢京衔之前的同事,他前不久托我买了一件东西,但型号需要他核对一下,他在吗?”


    老太太听完来龙去脉,微笑作答:“他不在呢。”


    “这样啊。”文此乐没想到,他那天都被打成那样了,还能往外跑。


    “那我留个电话,他回来了麻烦你转告一下他,行不?他好像有点忙,我打电话没人接。”文此乐继续说。


    楼道昏暗,赛淑菊瞧她翻包,又是拿出笔,又是拿出纸,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告诉她,人就在楼上两层,五零一。


    笔尖一顿。


    嗯?文此乐抬起头来。


    “好的,谢谢。”她收起笔和本子,笑笑与谢京衔的姥姥道别,“那我上去找他吧。”


    到五楼,和三楼有两扇门不同,五零一户只有木门,瞧着不堪一击。


    文此乐抬手,一敲,果然质量堪忧,听这声响,多薄,多脆,多妙,这两户人家对当地治安可谓是相当信任。


    就算是她的身量,于这扇门而言,破门而入都不再是想想而已。


    文此乐耐心等了好一会儿,指骨都红了,依然没人来开门。


    不会吧……?又不在?不会这么倒霉吧?


    文此乐几乎耐心尽失,可此趟前来没有达到目的,就一定会有下次的蠢蠢欲动,文此乐对自己很了解,为了不多跑一趟,只能暗暗说服自己,耐着性子继续敲门。


    “……”


    依旧没有回应。不仅如此,文此乐耳廓贴到木门上,一门之隔的另一边,丝毫没有任何动静,空间像死了人一样,悄无声息。


    正当她第三次敲门——


    门后传来一声‘操’,“好心你也戴戴钥匙。”


    怕他不开门,文此乐没说话。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


    漫长一分钟后。


    谢天谢地,门板从内打开。


    拂过一阵风。


    谢京衔杵在屋里。


    原以为是林子显,结果不是,脏话已经在嘴里炒了一遍,结果开门大变活人,指定接收的人变了,谢京衔面上一脸漠然,内心默默将脏话草稿文本格式化。


    “你——”文此乐愣了一下,“你”后面的话,硬生生被卡在嗓子眼里,她瞳孔一瞬间放大。


    谢京衔居然是光着的。


    该怎么形容她的震惊?来的路上,文此乐设想过他们见面,谢京衔可能该有的反应。比如他可能会震惊她的出现,一连串的生气愤怒乃至爆发。或是道歉求饶,求她和沈濡放过他。抑或是和巷子里那些人一样,又不一样,这人应该缺钱?或许更应该觊觎她的钱财……


    没有。以上统统都没有。


    有剧烈反应的那个人,居然是她自己。


    文此乐长这么大,只在片子里见到过裸男,就算是在现实中,就算是付费观看的脱衣舞男,都没脱得这么彻底。


    而眼前,真真一丝不裹的男性身体。


    他手缠着纱布绷带,脚打了石膏,该遮的地方没遮,身上覆盖恰到好处的肌肉,不偾张,不夸张,该有的都有。


    偏偏对方如此地面无表情,如此地波澜不惊,并处之绰然,一脸态度安详。


    俩人就这么静静对视了几秒钟,直到阳台吹进一阵风,窗帘轮子滚动,谢京衔倏尔回过神来,漠然的脸瞬息变了脸色,那没什么情绪的嘴里,蓦然蹦出两个字,“我靠!”


    门嘭地一声摔上,用他那只没残疾的爪子,恼羞成怒地。


    门关上的同时,拍出一阵风。


    楼道的人,头发被这阵风拍着拂动一阵。


    半秒停下来,披回她的肩膀上。


    文此乐沉默瞪着被拍上的门,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原本想开1999年《裙摆暴徒》,但是那本写的太核了,本来是想涩涩,结果写成怪核意识流,脑壳疼,只能先开这本。下本应该是问号或《穿钉》两本其中之一,或者有新的脑洞会再放专栏里(文名文案废,一般只会放梗,不会写长文案,没有正式开文前写的文名,可能都不是最终的文名)。春潮那本锁了,朋友觉得我太放肆了哈哈,让我隐晦一点,有时间润色一下再解锁,顺便把故事延长一段,现在太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