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青原本以为他就是来陪自己玩儿的,没想到，他真的开始给自己自己辅导起了语文。


    他看着面前一排排的组词造句，感觉自己的脑袋有点凉。


    “”简青努力扯开话题,奈何学会并理解的句子不多，只能在脑中挑挑拣拣,有点迟疑地说，“吃了吗”


    这话一出,简青也知道自己说的话实在有点无厘头,正准备用别的句子找补一下时，沉默了一会儿的凌一说话了“还没有。”


    一时间，场面更沉默了。


    凌一叹了口气“我们来做作业吧,你是不是很不喜欢学语文”


    他的话一语中的。


    简青从小就很聪明，那些口算题几乎不需要计算，两三秒就能得出答案。


    但是奈何语言功能实在不行,连带着英语也学得不怎么好。


    他无法理解那些自己熟悉的词汇组合成的句子为什么会带着新的意思。


    就连语序的变换都能够让句子出现不同的表意，那些排列组合的可能丰富多样，比函数图像还要难以揣测规律。


    简青回忆起之前文学系教授的妈妈、小学语文教师的爸爸双管齐下教他学语文时痛苦的眼神,忽然觉得今天这段友情好像也许可能持续不下去了。


    他本能地有些抗拒和逃避“那个，就不用了吧”


    简青的脸上还是天然的冷，没什么情绪,但还是能够让人分析出他眼中细微的拒绝“我，不太喜欢学语文。”


    他观察着凌一脸上的表情，没有发现类似于失望的神色之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我自己学会的。”


    “应该是我自己会学的。”凌一观察了一会儿，“你现在会多少句子呢”


    “”简青有点不好意思，“你好，谢谢对不起。”


    凌一脸上竟然没有出现任何失望,他展开面前的卷子，翻出一道题“小明，小红，好朋友，和，是。你会怎么组句子呢”


    简青“”


    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痕似的，绞尽脑汁想了一会儿，磕磕巴巴地小声说“小明和好朋友是小红”


    “你把小明和小红换成凌一和简青，好不好”凌一很有耐心，“我们是好朋友吗”


    简青“”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尝试“凌一和简青是好朋友”


    “真棒。”凌一不吝地夸奖他，“简简真聪明。”


    简简他竟然在用爸爸妈妈叫他的小名叫他。


    简青没说什么，靠过来看下一题的时候，露出来的耳尖却悄悄地红了。


    按照凌一的说法，看见的任何两个人都可以看作是凌一和简青。


    其他不是人类的东西，就可以看作是小树朋友、小花朋友和小草朋友。


    凌一给简青辅导完一整页的组词造句之后，简建平已经做好了饭，喊两位小朋友出来吃。


    “


    叔叔，我应该要回家了。凌一想起自己还没跟爸爸妈妈说，“下次我再来”


    “没事没事，我刚刚已经跟你妈妈说了。”简建平笑得温和，“谢谢你教简简学语文，他看上去真的已经学会了很多。”


    他转过头，看向正在洗手的简青“简简，你今天学到的东西是什么”


    “造句。”简青没有和凌一在一起的时候，看上去就冷淡多了，他天生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在很激动的时候，才会表现出一点儿隐约的端倪。


    简建平问“简简最喜欢的句子是什么呢”


    简青恰好洗完手，在柔软的擦手巾上擦干水，白得晃眼的指尖在深棕色的毛巾上蹭了蹭，轻声回答“简青和凌一是好朋友。”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凌一一下课就会来简青这边，久而久之，简建平和周莉对凌一的爸爸妈妈说，他们来一起接就好。


    晚餐也在简青家里吃。


    两人现在感情很好，再加上凌一爸爸妈妈好像一直有些忙，于是只好道了谢，让他们去管了。


    简青不在意这些，他只是很开心。


    有几天，凌一爸爸妈妈还没从外地回来，凌一就可以在他家住了。


    他们可以分享一张床，盖同一张被子，小声说悄悄话。


    在凌一坚持和他交流之后，他一直没有发育好的语言功能好像正在慢慢复苏，慢慢地，他也能够讲出一大段话了。


    “我是简青，今年五岁半。”一张床上，昏暗的星星床头灯下，两个幼崽躲在同一张被子里，汲取着对方身体的问题。简青伸出手，一点点数着自己说出的句子，“我在幸福街道居住，我家里有妈妈爸爸。我的朋友是凌一”


    他说完，忽然说“不行，上一句说得不好。”


    凌一转过头，看着简青明亮的眼眸，注意力全部在他洁白饱满的脸颊上，回答得有些心不在焉“嗯怎么不好了。”


    简青又把之前的句子念了一遍，直到最后一句，才有了可以被捕捉的改变“我最好的朋友是凌一。”


    不是朋友，是最好的朋友。


    凌一变成了凌一哥哥，到后来，又简化成了哥哥。


    那是他的哥哥。


    时间悄无声息的向前推移了几年年，简青已经不再是当初那个连话都说得磕磕巴巴的小孩了。


    他和他哥的关系越来越好，也时常去凌一家里住。


    对方的爸爸妈妈也很好，不会打扰他们，并且经常不在家，按照凌一的说法，他们是去外面出差了。


    但是简青发觉，最近凌一在自己家里住的时间仿佛增多不少。


    他虽然高兴，但是更关注凌一的心情。


    他哥哥还是微笑着的，那双温润内敛的眼中含着细碎的光芒，面对简青的询问，他却说“没关系。”


    但是简青知道，他的爸爸妈妈并不是不在家，而是在吵架。


    有


    好几次，简青晚上要睡觉的时候，都能从自己这扇最靠近隔壁凌一家的窗口听见里面传来的声响。


    好像有人在哭，有人在闹，摔打东西的声音和争执声一起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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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唯独没听见凌一的声音。


    这样的争执其实有迹可循。


    就像连衣裙和长衫属于两个时代一样，一种无形的界限在他们之间升起，随着时间的推移缓慢的变厚，最终变成了谁也无法跨越的屏障。


    凌一上小学之后，就常常去简青家里借住，想必除了爸爸妈妈经常出差的缘故，也是不想要看见昔日有过热恋期的爸爸妈妈在自己的记忆之中留下不好的样子。


    在他的记忆之中，也许是希望着爸爸妈妈永远相爱的吧。


    这件事情，简青能帮到的东西不多，只能努力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


    这天是周五，简青下了课，跟着凌一一起回来的路上，凌一告诉他今天自己的爸爸妈妈回来了，所以应该不去他家住了。


    “好。”简青知道凌一爸爸妈妈回来的次数其实不多，不想打扰他们，扬起眉梢，“那要留下来吃饭吗”


    他沐浴在光中，样貌比幼儿园的时候成熟不少，少年的骨骼感慢慢长了起来，脸颊上的肉也在慢慢地消减，从原来那个可爱的团子变成了一个骨相漂亮的团子。


    凌一靠在栅栏上，细长的眼尾微微弯起来，放松了一个温柔的笑“好啊。”


    简青和爸爸妈妈说了今天凌一要回家住的事情，他们有些诧异，周莉率先开口了“哎怎么这一次回来的这么快呀”


    “可能是出差后事情完成得快，就有休假了。”简建平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小脑袋，揉乱了简青的发型，让他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两步，“没事，今天晚上我炸丸子给你们吃，好不好凌一等会儿再走好吗莉莉阿姨给你们买了小蛋糕。”


    “是啊。”周莉微笑，从冰箱之中把两个装蛋糕的小盒子拿出来，打开包装纸，露出里面两个小巧精致的樱桃小蛋糕，“没关系，慢慢吃，我刚刚和你妈妈说了，等会儿玩一下再回去。”


    “谢谢阿姨。”凌一脸上不动声色，让人看不出他心底情绪。


    他知道简青的爸爸妈妈都很好，是希望他回家之后心情不要太差。


    上一次他半夜来简青家的时候，他们一定已经停到了从自己家里传来的争执声。


    可是善良的叔叔阿姨没有戳穿这件事情，也没有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待在简青家里，吃完晚餐之后又和简青一起做了作业，这才起身告别。


    简青送他出门。


    正值夏日，蝉鸣无休止的从草丛与树梢间响起，滚烫的风带着夏天的温度，吹起两个少年身上校服衬衫的一角。简青和凌一走到他家的栅栏门，微微踮起脚，让不远处已经进去的凌一进入自己的视野中，小声说“哥。”


    凌一转过头看他，笑了笑“嗯”


    “不开心的话，


    就来找我。”简青小声说，“我在等你。”


    每一次凌一回家，他都会担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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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怕凌一会不开心。


    凌一只是笑了笑，乌黑深邃的眼眸在夜色之中竟然显得有些寂寞。


    他只是说“好。”


    约莫九点钟，隔壁再一次传来了争执声。


    简建平和周莉正在客厅之中，房子的隔音效果不错，只有简青那个最靠近隔壁小洋楼的房间才能隐约听见。


    他叹了口气，等待了一会儿，等到客厅里的爸爸妈妈都去洗漱休息了，他才悄悄地打开房门，走到之前那个已经很久没用过的过道门口，轻轻地打开门。


    放眼望去，前方是一片黑漆漆的楼道，不知道有多长，被这样的黑暗凝视着，也许会让人害怕的。只要回过头，就能重新回到光亮的怀抱之中去，不需要再多犹豫。


    然而，简青只是打开门，随即靠在门上，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他默数着倒计时，数到第四个500的时候，很快就听到面前传来一阵动静。


    一个身形高挑、脊背挺直如冬日坚韧不拔的松树的少年出现在过道尽头。


    他还穿着校服，脸上神色淡淡的，可是简青却从那张平淡的、甚至对着他微笑起来的脸上读出了一点儿寂寥。


    “嗯你怎么在这里。”凌一神色如常地走过来，微微前倾着身体，目光自然的落在简青脸上。他从口袋中摸出一块被体温洇得有些软了的软糖，递到简青手上，“不睡觉吗”


    简青拆开糖纸，慢慢地将那块软糖含到嘴里，激荡的甜味漾在唇齿间。


    他垂着眸，看着凌一自己掐破的掌心，嗓音温吞吞的“嗯，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