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柔的晨雾渐渐消散,一切都随着景深淡出视野。


    情.人间的呢喃、无名指上相扣的对戒、清晨时分婉转啁啾的鸟叫，都在眼前消失不见。


    与前几次相比，简青的神色并没有太多悲伤。


    他想,无论是什么形态,那个人从来没有消失过。


    而他，现在想要去见他。


    ……


    与此同时,与简青的传送跃迁点相隔六个空间单位的办公室,早已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和主神相熟的系统都被叫到了这里，化成一个个姿态各异的小圆球,低着脑袋，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主神的震怒。


    “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吃的！我的能量白养你们了吗？！和01相比，我这个主神上任以来除了脾气差了点,待遇低了点,工作量大了点！你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主神已经气得脑袋发绿,本就郁郁葱葱一片的叶子和树枝都剧烈地摇动着,上面果实一般的眼球剧烈振颤着，仿佛下一秒就要掉下来,滚到这些没用的系统面前,用视线将它们五马分尸算了。


    这副模样有些滑稽,但是所有系统都心知肚明,现在的主神——应该是真的生气了。


    连最起码的体面也不顾，直接化出原型，枝叶乱颤。


    “……现在01出来了，你们给我想想办法,我到底该怎么办？嗯？008，出来说话啊！”


    系统008重新获得了自由，诚惶诚恐的提防着面前这位凶神,生怕它一个生气，又把自己砍了：“我、我觉得……”


    主神厌倦地斥骂：“你觉得什么！闭嘴吧，你这头蠢驴。”


    它知道自己的困惑和问题没办法从这些脑子里塞了两斤棉花的系统身上获得答案的，叫它们过来也只是为了出气而已。于是主神彻底放飞自我，没有再遮遮掩掩，雨露均沾的骂了所有人。


    堪称简单的嘴臭，极致的享受。


    所有系统脸上都出现了茫然和困惑的神色，被骂的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


    十五分钟后，这位主神先生终于发表了它所有想说的话，把这群“没用的”系统全部赶走了。


    008走在最后，战战兢兢的踱步了一路，好在直到它从这扇门后走出去，主神也没有再喊过它的名字，让008留下来。


    它感恩戴德的一出去，就发觉原本应该离开的所有系统都站在原地，直勾勾的看着它。


    008心里泛上一丝疑惑和不祥的预感，很快，为首的188就开口：“008。你是不是瞒着我们什么了。”


    所有系统的眼睛都望向008，像是想要从008的眼神中看出点什么自己不曾知晓的真相。


    008举起手来：“什、什么？”


    “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能知道老叔那么多信息？”188人性化的皱起眉来，“我们的记忆数据被篡改了，什么时候的事？”


    ·


    与此同时，没有得到


    008接应的简青垂着眼睫，在中央大街上等待了一会儿，系统008还是没有出现。


    他叹了口气，不知道系统008到底有没有被换回来——毕竟他也只是举手之劳，上次那个假冒008的东西实在太不通人性，和它交流要废掉半条命，更主要的是，原来的系统008应该被关在主神那边了，情况不会很好。


    要是能救出来，也算美事一桩。


    但看现在的情况……


    简青微微蹙起眉，心道，应该不太好。


    终于，他放弃了等待，缓缓走向记忆中那个熟悉的方向。


    二人谁都没有明说，可是简青知道，01在等他。


    他找到了那串地址跃迁点，在系统的跃迁通道里，花了200积分，跃迁到了01的房间中。


    这一次，01没有在洗澡，而是在做饭。


    他系着围裙，淡灰色的居家服勾勒出01宽肩窄腰的背影。


    简青不清楚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来了，他仍然站在岛台前，垂着眸专注地料理手中的食材。他便没有作声，微微眯起眼睛欣赏着这幅美景。


    01的身材很好，从挽起的袖子里露出的线条结实的手臂就能看出，但是他的肌肉并不夸张，远远没到健身房里那些成天撸铁练肩的夸张程度。


    简青饶有兴味地抬起眼睛，安静地欣赏着这一幕。直到——


    01宽厚温和的声音有些无可奈何地响起：“还要在门口站到什么时候？”


    简青浅色的眼瞳中流淌着柔软的神色：“我以为你没发现我呢。”


    01却没说话，又像之前那样，将已经下锅的食材翻炒。简青走近他，鼻尖萦绕着淡淡的食物香气，浓厚醇香，勾得人食指大动。


    看来这人在主神空间里，烹饪技能就是点满了的。所以到哪里都会很快学会吧。


    简青抿着唇，双手环着他的腰，下巴正正好好的点在01的肩膀上，看着他娴熟的动作，鼻尖盈满01身上独有的香气，淡淡的，似海洋一般宽广温和，波涛环抱着他的身体，仿佛能够容纳一切东西。


    他一直以为01没有听见自己刚才的问句，没想到，他将最后一点勾芡后的汤汁收起来，转过头，反客为主地将人抵在了身后的环形岛台上。


    “……发现了。”


    01的声音温和地响起，却像是在回答两个问题。


    他微微俯下身，捕捉着简青浅色的眼瞳，忽然有些困惑地问：“主神这个世界，没有给你抹去记忆吗？”


    简青挑起眉梢：“没有。不然看见你那个几乎要掐死人的样子，我早就跑了。”


    01失笑，庄重的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是你。”


    “没关系。”简青回答，“不过你为什么会认为，主神会给一个宿主消除记忆？”


    01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深邃的、如星空一般蕴含着无限事物的眼眸中仿佛流淌过无数的往事和情绪，但是那也只是一刹那。


    他忽


    然笑了一下，将那些莫名的情绪全部驱散，回答道：“我只是猜测，毕竟它上次已经警告过你，离我远一点。但现在明显——你没有遵从它的指令，或者说，忠告。”


    他说着，微微俯下身，将简青困在了岛台前，几乎与他鼻尖贴着鼻尖，声音很低，撞在耳膜上痒丝丝的：“那你想起来了吗？”


    “……”简青微妙地察觉到自己身体已经有某种不可言说的反应的迹象，他及时打住，往旁边挪了挪，“也许，有一点点？”


    01仿佛没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低声追问：“想起了什么？”


    简青知道他是故意的，只能举起双手投降，深吸了一口气：“那个，有话好好说，别蹭我，好不好？”


    01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盯了他一会儿，仿佛要从简青脸上刻下一些什么痕迹。


    谢天谢地，三分钟后，01终于放过了他，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过身，将已经炖好的香菇鸡汤关火盛出来。


    简青：“……”


    就，挺离谱的。


    他和01进行了一顿心照不宣的午餐，两人都没有再提起小世界的凶险和主神的阴谋，只是宁静的陪伴着对方。


    距离原本合同约定好的副本任务已经只剩下一两个，主神如果想要制裁他们的话，现在没有空再让他们好好谈恋爱了。


    只不过——


    主神会选择在哪里动手呢？


    简青抿着唇，站起身，本想和01一起收拾碗筷，却被01一人包揽，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01，靠坐在岛台上，垂着眸，专注地思考着什么。


    01洗完碗筷，擦干手，才摸了摸他的脸颊：“在想什么？”


    “刚刚忽然想到个问题。”简青抬起头，轻声问，“在主神之上，有其他的监管部门吗？”


    01像是想到了什么，微微蹙起眉，还是回答道：“有的。你发现什么了？”


    “不是发现了什么。”简青回答，挑破了两人之间相隔的最后一张窗户纸，将那些血淋淋的东西全部摆在了两人面前，“我在想你们的主神，会在小世界副本里对我们动手，还是在这里？所以，我刚刚想问你知不知道小世界中有没有来自上级的、让主神不敢轻举妄动的检察势力。”


    01望着简青的脸，回答：“有的，每个小世界都会由上级部门用特殊的渠道来监管，确定小世界的主线合乎逻辑地开展下去，如果背离逻辑关系，那么整个小世界就会产生重启，而监管这个小世界的主神将会受到很严重的惩罚。”


    “很严重……”简青摸了摸下巴，问道，“严重到什么地步？”


    “也许会剥夺主神的工作岗位和荣誉吧。”01平静地说。


    简青看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直起身体，勾着对方的脖颈，半是强迫着他弯下腰来。


    两人不发一辞，却心照不宣的交换了一个绵长缱绻的亲吻。


    简青的声音压在喉咙中，像是情人间的爱语：“我下一个世界，也许会不记得你


    了。他们可能会把我，或者你抹杀。但是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他垂着眸，面对01时，虽然是笑着的，可声音却陡然冷了下去：如果我是主神，也许想在自己统领的系统空间中，就把两个麻烦抹除。”


    简青松开勾着他的手臂，忽然笑着道：“但是目前看来——如果它真的打算这样做，还是我比较手无缚鸡之力，也更加危险呢。”


    他坐在环形岛台上，两人的眼神连成丝线，串联成某种心照不宣的沉默与深情。


    简青最后给了他一个吻，身形消失在岛台上。


    在他消失的那一秒钟，一股巨力凭空出现在他方才站立过的位置，将一室安宁捣得粉碎！


    简青在下副本前，留给了01最后一句话——


    “01，要记得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牵着我的手，好吗？”


    空间裂隙很快消失，01垂下头，眸光微闪，再也没有压抑着自己的真实力量，徒手捉住那阵不速而来的力量，像是要在虚空中扯出什么一般。


    刹那间，整个主神空间的时间都静止了。


    01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可只要靠近他，就能察觉他身边气场的低沉。


    “6673。”此刻没有了简青的存在，01终于可以抽出时间来料理面前这个一直在试图打断他们之间的交流的主神，他面沉如水，嗓音还是惯常的温柔，可是唇畔的笑意却未达眼底，更像是某种装饰用途的装饰品，“我是不是让你过得太安逸了。”


    6673——主神——被01戳穿，强行从墙里拖了出来，像一只兔崽子一样被01拎在手中，那一团光点完全是由破碎的眼球与杂乱的树叶混杂而成的，此刻正在不停的涌动着，看上去尤为恶心。


    主神被01捉了起来，愤怒已经冲破了它的大脑，竟然冲着01叫嚣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我们明明签了合约的——你也同意了，你决不能像现在这样对我！”


    01没有立刻回答，只是冷冷地瞥了手中似怪物一般的主神一眼，松开手，用看垃圾的眼神看着它：“是吗？”


    “不然呢！”主神愤怒又后怕的叫嚣起来，事实上，只要一想到它现在面对的人并不是别人，而是那个人人听了之后闻风丧胆的01，主神心中就留下一丝后怕的痛苦，“你敢对我做些什么的话，上面的监察部门下来之后，我一定会告发你的！还有，你别忘了，你那个相好还在我手上呢！”


    提到简青，01最后一丝耐心也消失无踪。


    他冷冷地抬起脚，作战靴的鞋跟在那团光晕上重重碾过，类似于玻璃破碎的声音很快从鞋底传来。


    “你……你别想了……”主神的声音艰难的传出来，带着嗜血的残暴，幸灾乐祸一般怪笑着，“这个世界，他根本认不出你了……01，收手吧，你是系统，我们本来就是一样的，和人类永远走不到一起去，这是违反天道和伦理的……”


    “这样啊。”不知多久，01才缓缓地收回了自己的脚，欣赏了一会儿如今高高在上的主神在自己脚下变得不堪一击的脆弱模样，微微眯起眼睛，忽然露出了一个微笑：“那如果我说，我偏要逆天而行呢？”


    6673已经被吓傻了，呆呆地待在地板上，一动不动的。


    01凝视了他一会儿，像是觉得无趣一般，抬手划开虚空：“你不是说他已经不认识我了吗？那就看看吧。”


    “不认识我的他，和他不认识的我，到底能不能走到一起去。”01转过头，对着惊魂未定的6673，露出了一个堪称灿烂的微笑，看不出半分方才残忍无道的模样，“你说，我能和他成功牵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