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季婉&黎既白(三)

作品:《那个小哑巴

    黎既白还在白板前奋笔疾书, 油性笔划得嘎吱作响,据说是在计算某星体和气体之间的相互作用。


    他唇瓣还泛着交吻的嫣红,头发乱糟糟翘起来一缕, 甚至还没来得及重新穿好衣服。男人一手握笔运算,一手随意插在睡裤兜中, 上半身赤着,腰肢劲瘦, 薄肌覆盖的骨架还残存着一点少年的青涩影子。


    季婉内衣肩带松散,喘着气倚靠床头,还未从方才的纵情中回过神。她抱臂合拢睡袍, 不甘心地瞪着客厅里男人的背影,却又无可奈何。


    瞪着瞪着, 眼眶没由来的发酸。


    好尴尬, 好委屈,好欲求不满哦。


    “小白,我要出去散散心。”


    五分钟后, 季婉收拾好自己, 站在门口提高音量, “我走了哦。”


    当然没有得到回应。


    黎既白一旦沉浸在工作中,便会忘我地专注于笔下的计算, 纵使天崩地陷也不会有半点反应。


    季婉轻叹一声,转身出了门。


    ……


    小区外有个喷泉广场。夜已经深了, 广场上人迹罕至,只有一圈彩灯静静的亮着。


    季婉不敢走太远,一是不安全,二是担心黎既白找不到她。


    她就坐在梯田似的台阶上,拢了拢外套, 从身边的塑料袋中摸出一瓶尚凝着水珠的罐装啤酒,咔哒拉开拉环。


    呲地一声绵响,啤酒沫涌了出来。


    季婉赶紧啜了一口,酒精肆意攻击味蕾,清凉而微苦,叫人迫不及待咽下后,却又泛起绵长的回甘。


    今天是两人恋爱四周年的纪念日,季婉早早回家准备了一顿精心的晚餐,趁着微醺的酒意压住了耳尖红红的单纯小白。


    正吻得如胶似漆,小白睁眼瞧见了房顶摇晃的羽毛吊灯,不知道受到什么启发,喃喃叫一声“我知道了”,便推开她下床,拿起油性笔在白板上疯狂地运算起来。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季婉一直觉得,她钻研心理学与其说是为了引导黎既白,不如说是为了开导她自己。


    要跟上黎既白的节奏,是一件辛苦的事。她已经足够迁就和努力,却依然难免像今天一样,猝不及防地被抛在一旁。


    然而仔细想想,日常生活中,也不是只有她在付出。


    譬如她很不擅长除了厨艺以外的其他家务活,尤其是收纳整理,而小白却是个有轻微强迫症的收纳狂魔。每天她出门前后,衣服总是乱糟糟地堆在床上或是沙发上,都是小白不厌其烦地替她收拾齐整、叠放归位;做完饭菜后堆放的锅碗瓢盆,也都被他刷得光可鉴人,等她回来看到干净锃亮的家,别提有多舒心了。


    小白脾气也很好,看上去高冷得不行,实则是个性子温吞安静的大男孩。他从不和她吵架,被她调戏得狠了也只会红着耳朵闷闷说一句:“婉婉,我还要工作……”


    脑子里缺根筋又不是他的错,上天赐予他超凡的智力时,总要拿走他一样东西作为交换。


    手机叮咚一响,是小白发来语音。


    “婉婉,你在哪里?”


    稍显困惑的声音,夹杂着一丝焦急,“房间里到处都找不到你,是躲起来了吗?”


    季婉握着啤酒的手抵着额头,扑哧一笑。


    这傻子,以为她是在捉迷藏吗?


    季婉握着手机片刻,发过去一个定位,回复说:“我在广场上看星星。”


    两罐酒喝完,身后传来了熟悉的脚步声。


    黎既白套了件白色的卫衣,下半身依旧是宽松的睡裤,穿着室内的棉拖鞋,头发乱糟糟翘起一缕,就这样根据定位的指示停在她身边。


    四目相对,季婉熏熏然同他打招呼:“哟,小白。你怎么没换鞋就出来了?”


    黎既白的视线落在脚上,才反应过来似的,“哦”一声说:“忘了。”


    他刚算完题目,一心想着来找季婉,根本没顾得上换鞋。


    季婉捏着易拉罐笑他:“还好知道套件衣服,不然着凉不说,还会被保安当做变态抓起来。”


    黎既白看着她身侧空了的几只啤酒罐,什么也没说。


    “今天云层太厚,看不到星星。”


    黎既白规规矩矩坐在季婉身旁,与她一起仰望着墨色的天空,“我可以带你去天文观测台,看仙女座星云。”


    季婉扭头看他,不受控制的,撑着下颌醉醺醺说:“小白,我问你个问题。”


    “什么问题?”


    “对你来说,我和物理哪个更重要?”


    “物理。”


    黎既白几乎毫不迟疑地回答。


    季婉撇撇嘴,整张脸耷拉下来。


    “但是婉婉,我看过一本书——圣·埃克苏佩里写的《小王子》。小王子住在一颗很小的行星上,一天能看43次日落,身边却只有一朵玫瑰花。”


    黎既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用他那独有的,清澈而缓慢的语调说道,“婉婉,你就是我的玫瑰花。”


    无论我观测的星系有多遥远,你都会陪在我的身边。


    季婉心脏骤然悸动,起死回生。


    像是啤酒刺激的味蕾,微微的苦涩过后,便炸开无限的酥麻。


    小白这家伙,真是用一种稚子般天真的语调说出了了不得情话呢。


    即便没有星月光辉映照,他的眼睛也依然是干净明亮的,让人想起岁末初始的雪,清寒却柔软。那是一种刻在灵魂深处的纯粹,即便深处黑暗也能熠熠生辉。


    季婉知道,这种明亮且热烈的东西,叫做“信仰”。


    黎既白有自己的信仰,那就是物理。


    可她的信仰是什么呢?


    季婉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的生活不应该只围着黎既白转,她必须有属于自己的事业。


    “小白,我毕业后打算开一家心理咨询所。”


    季婉有种茅塞顿开之感,微红着脸,深思熟虑道,“大概会回山城吧。京城这边的投资成本太高了,以我现在的经济条件很难承受。”


    “好。”


    黎既白没有多余的话,只是全力支持。


    好像无论她说什么,黎既白都会乖顺地点头,说:“好,都听婉婉的。”


    “我有钱,可以都给你。”


    他很认真地说,“虽然没去看过具体有多少万,但是师兄说娶媳妇的话绰绰有余了。卡在我包里,密码是96XXXX……”


    季婉忙捂住他的嘴,教育他:“密码是随便能说的吗?钱都给我,你怎么办?”


    黎既白很慢地眨了下眼睛,似乎在问:你是婉婉啊,为什么不可以告诉你密码?


    他轻轻拉下季婉的手:“研究所里食宿全包,我用不到钱。而且,我可以再赚。”


    季婉伸手捏了捏他紧致的脸颊,笑说:“傻子,我要是回了山城,就不能陪着你,也不能经常给你做好吃的了。”


    “你回去后,会和我分手吗?”


    “异地恋,不是分手。”


    季婉被他逗笑了,“但是异地恋很考验感情的,有些情侣两地分居,分着分着就真分手了。”


    黎既白微微睁大眼睛,看起来有些担心。


    “你不要和我分手。”


    他闷声恳求,很快做出决定,“我每年都有很长的假期,可以去你的城市找你。”


    季婉问他:“你不怕走弯路了?山城距离京城很远的哦。”


    黎既白偏头想了想,回答:“如果是去见你的话,不怕。”


    如果是去见你的话,我会跑着去。


    季婉眼眶一热,双手交叉抵着额头,痴痴地笑出声来。


    黎既白歪着头看她,有些手足无措:“你笑什么?婉婉,我是不是又说幼稚的话了?”


    “没有没有。”


    季婉倾身抱住黎既白,用尽全身力气般,埋在他肩头说,“小白,有时候我真拿你没办法。但大多数时候,你是如此的可爱。”


    季婉酒量并不好,站起来时双腿止不住打飘,黎既白便弯腰蹲身,背着她一步一步走回家。


    回去的路并不直,但他已经找到了属于自己的轨道。


    回到家后,他第一次主动吻了季婉,继续之前没有做完的事。


    季婉一直觉得黎既白是属狗的,接吻喜欢咬来咬去不说,就连在床上也是小狗般缠着她拱,简单直接,没有太多花哨的技巧,埋头苦干的样子真是要命的性感。


    滴答,夜间十二点的报时音响起,黎既白却并未停歇。


    他第一次克服刻板的程序,眼前也不再有密密麻麻的公式飞舞,只看得见身下徐徐绽放的诱人玫瑰。


    一觉睡到大天亮。


    季婉睁开眼时,黎既白还在她身边睡着,两片让她这个女人都嫉妒的浓密睫毛轻轻阖着。他的面容清爽俊秀,极富少年气,和六年前初见时一般无二,仿佛岁月在他身上停止了流动。


    季婉没忍住伸手描摹他的眉眼。


    大概有些痒,他的眼睫几番颤动,迷迷糊糊地按住她的指尖,哑声唤她:“别闹,婉婉……”


    已过早八点,黎组长生平第一次赖了床。


    ……


    入冬后,黎既白带季婉去了趟沪城。


    那里的科学院有着最先进的超级望远镜,被誉为“国内现代天文学的摇篮”。


    夜间空气质量上佳,苍穹如墨,风中有些许霜雪的凌寒。


    黎既白拉着季婉的手爬上紫金山的一处野外观测台,带她去看光年之外的星空。


    “先用寻星镜找到目标,再从这里调整焦距,慢一点。”


    黎既白穿着深蓝色的羽绒夹克,弯腰手把手教季婉观测星云,侧颜凝重,有着近乎吹毛求疵的认真。


    这么复杂且庞大的仪器,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季婉只觉得自己的灵魂穿过一片片星海,彩雾般的星云不住在眼前放大、再放大,最终定格在某处。


    一开始看得不算太清晰,黎既白根据轨道耐心调整了很久很久,镜头里才出现了一颗略显晦暗的橙黄星点。


    黎既白说,这是他送给婉婉的小行星,叫做“季婉星”。


    一开始季婉还以为他在开玩笑,一边盯着望远镜观测到的行星,一边笑吟吟抬手在他肩头捶了一下,说:“好土的梗!小白,你什么时候也学会说土味情话了?”


    黎既白被她捶得懵了一下,有些委屈地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长方形礼盒,说:“我没有骗你,婉婉。这颗星星,真的是以你命名的。”


    季婉将信将疑地接过礼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两份盖章定论的英文证书。


    不是某宝上288售卖的那种假证书,而是由国际天文学联合会批准颁发的、真真正正的小行星命名证书。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将国际编号为38XXXX的类地行星命名为“季婉星”,另一张证书上还标注了这颗小行星的具体位置和轨道。


    这是黎既白送给她的,一份来自于400万光年外的爱。


    季婉骤然间怔在原地,拿着证书反复确认良久,又低头去看超级望远镜里的那颗暗黄的星体,视线渐渐模糊。


    她极度深呼吸,才抬起湿润的眼睛,笑着问:“你买下了这颗星星的命名权?贵不贵?什么时候的事?”


    “不算很贵。国际天文学联合会会用那些未命名的行星,来奖励对世界做出突出贡献的个人或团队。”


    黎既白单肩挂着书包,一板一眼地回答,“这颗类地小行星是五年前发现的。猎星人每发现一颗新的小行星,要等它绕恒星四圈以后才能确定下来。”


    “那就是说,大概要等四年时间。”


    “对,所以最终拿下命名权,至少要到第五年。”


    五年啊……


    也就是说,她当初刚和黎既白谈恋爱没多久,他开始就着手准备这份礼物了。


    谁能说黎既白傻呢?


    他明明是这世上最单纯、也最长情的大男生。


    季婉的眼眶湿润了,呼出一口白气笑道:“这么珍贵的机会,为什么不留给你自己?‘既白星’,多好听。”


    “‘季婉星’更好听,以后我每看一次星空,就能想起你一次。”


    黎既白捏了捏书包肩带,似乎有些紧张,踟蹰好一会儿,才提醒她,“婉婉,你再往盒子里翻翻。还有别的礼物。”


    季婉还沉浸在“季婉星”的余韵中,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几欲缺氧。


    送一颗星星已经够让她感动的了,她怕自己再看到什么惊世骇俗的礼物,会激动得当场晕倒。


    季婉做好心理准备,将证书小心地拿出来搁在椅子上,这才在那一堆防震用的碎纸条中翻找起来。


    两枚银闪闪的东西隐约可见,季婉呼吸一滞,哆嗦着指尖小心拂开碎纸条……


    是两枚对戒。


    黎既白看上去比她还要紧张,低着头,耳尖上晕着淡淡的薄红,攥着书包肩带好半晌,才将琢磨了很久腹稿和盘托出。


    “婉婉,你知道小行星是怎么被人类发现的吗?当恒星的光发生周期性的明暗变化,且每次变化的数值接近时,我们才能认定它周围有行星运行。有些行星在自己的轨道中孤独地运行了几亿甚至几十亿年,也不会被人发现……”


    凌晨一点,山风冷冽,他的眼睛却是那样的柔软干净。


    “但我只用了十七年就遇见了你。婉婉,你就是那个为我谱写轨迹的人。”


    观测行星的人有很多,但读懂他黎既白的,只有季婉。


    “所以婉婉,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季婉还能说什么呢?


    她一直以为自己才是感情的主导者,跨出的每一步都是她在主动,将来的求婚也必将毫不例外。


    她是真没想到,最关键的一步竟是黎既白自己想通的。


    这个笨蛋,平时闷声不吭,谁知一放就是大招!


    “我愿意。”


    季婉吸了吸鼻子,又笑着重复一遍,“我愿意啊,笨蛋!还不快给我戴上戒指!”


    “哦……哦!”


    黎既白向前,半垂眼帘,笨拙而认真地将戒指套在她柔白的指节上。


    季婉也拿起令一枚男戒,轻轻推入他骨节修长温润的无名指。


    然后吸了吸鼻子,再也压抑不住澎湃的情绪,朝前扑入黎既白的怀中。


    黎既白后退一步稳住身形,怔了怔,随即也紧紧地拥住了她。


    “婉婉,你开心吗?”


    “开心!开心死了!”


    无名指上的小小钻石,与夜空的星辰遥相呼应,一样的晶莹闪烁,一样的永恒不变。


    恰如山巅观测台上紧紧相拥的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