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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玉兰年事已高,耳背没听清她的话。俯下身子问她:“姑娘,你怎么了?”


    女生没有反应,握着照片的手指甲盖都用力到毫无血色。高玉兰担心照片被捏坏,抓住她的手摇了摇,“何记者,何记者?”


    几声呼喊将顾婉婉游离的思绪拉扯回来,意识到她在唤自己瞎编的名字,她松开了照片,侧过头讷讷道:“这是您女儿?”


    高玉兰看着女儿,模样遗憾:“是啊。”


    顾婉婉心绪不宁,又翻了几页。


    罗语薇的照片在这张之后不多了,很快看完。


    在别的照片上她没有感应到那少有的灵气,想来是这张照片定格的那一瞬,采集到了天地精气。所以一直残留着当初的气息,这算是天要助她。


    她收好相册,拿着掉落的这张,“我就用这张照片去找。”


    “嗯。”高玉兰点点头,又说:“对了姑娘,她是一九八四年八月二十六,凌晨一点生的。”


    顾婉婉推算了一下阴历,甲子年七月三十丑时出生,五行属土。


    她看了眼照片上的女生,问道:“您那个时候难产了吧?”


    不止高玉兰,连在一旁沉默许久,抽了好几根儿烟的罗继军也转过头来,不可思议地看向女生。


    “姑娘你怎么知道?”高玉兰与老伴对视一眼,才问。


    顾婉婉笑着道:“您女儿的诞辰和地藏王菩萨一样,道士说得也不假,她确实是个天命不凡之人,所以注定要到丑时才可降生,若是早些子时出生,五行属水,便差了些时运。”


    话音一落,顾婉婉含糊着:“别当真,我也是翻书看的。”


    “现在信命的年轻人多,我们每逢初一十五都去上香,庙里大多都是年轻人,学生还不少。”高玉兰听见别人夸自己女儿,眼眶含泪也是笑着。


    只是这样一来,顾婉婉心里的疑虑也被放大了。


    如此不凡的命格,得了天道六合庇佑能做阎王的人,怎能轻易被一个刚死不久的孙妙抢占肉身?


    那人莫非不是孙妙?


    又或者,孙妙得了高人指点。


    且......


    是否天道早有所定,在壬午年,凌晨两点左右,也极有可能是丑时时,罗语薇的魂魄就必然会离开肉身。


    这不该顾婉婉管,且也参不透。


    她握着照片起身,咬了下唇:“唔——大爷大娘,那我先走了,会尽快帮你们找女儿的。”


    夜深不留客,罗继军搀扶老伴送顾婉婉出门。


    快要关门时,罗继军的手迟疑了一下,垂下头叹口气:“能找到阿薇,让她回来看看。这房子拆迁的钱还有安置房,我们都替她留着,免得她日后过得苦。”


    站在风雪里,顾婉婉唇角抿出一抹笑来,迎着风,任随雪花飘落在她脸上,轻声道:“您女儿比这世间凡人皆有福。”


    罗继军眸光流转,脸上松垮的肌肤抖动,念叨着:“但愿吧,但愿。”


    顾婉婉收回视线,将帽子戴在头上,“早些休息,我走了。”


    未等罗继军关门,顾婉婉迈开步子朝外走。


    望着被路灯拉长身影的少女,罗继军将门阖上。余光一闪,瞧见连日来都出现在墙头的那只白猫身姿灵巧,纵步跳出院子,“喵呜——”一声,也消失不见了。


    顾婉婉走在路上,左侧墙面突然出现一只猫咪的黑影,影子堪堪逼近与她并肩,走在昏暗又寂静无声的老旧胡同里。


    “小鬼懂得挺多,可明明都打破了禁锢,鬼术还那么差劲。”金九目视前方,猫脸上浮着笑。


    顾婉婉侧目,被帽檐遮挡也瞧不见它的模样,只听出它话里调侃的意味,“可能是我没天赋,也可能是身体本就不是我的,不过也够用了。”


    “那你怎么不留在地府任职?”金九好奇问问。


    “谁说我没有任职,只不过去哪儿都要出岔子。”顾婉婉笑道:“跟着阴差勾魂儿锁魂链拿一根断一根,去十八层地狱,油锅都炸过,烫得那些鬼差叫救命。”


    “所以你是个倒霉鬼?”金九嘲讽的语气加深了。


    “是吧。”顾婉婉不甚在意。


    “被谁借了运知道吗?”金九又问。


    “不知道,入地府的时候我就失去了所有记忆。”顾婉婉说完又想起了自己身着嫁衣的样子,自嘲:“好像活着的时候也倒霉,死在了结婚当天。”


    听到她的话,金九一时竟然笑出了猪叫声:“那确实倒霉,你好歹洞房之后再死啊。”


    意识到不对,顾婉婉脸一红:“说什么呢!”


    反驳完,她停下脚步,站在胡同口:“对了,你怎么在这里?”


    金九回头望了一眼胡同路:“他家隔壁那个修道的天师是我团队的骨干员工,也是最得力的干将,不是给你说过吗,就是来给他送丧的。”


    顾婉婉想起来了,在天台初见那一日它提过,还让自己加入它的团队,被自己婉拒了。


    可她却也没想到,一只白猫的团队里竟有天师,看来罗家夫妇认为的道士其实是天师,还是真有本事的,看出阎王姐姐的命格了。


    顾婉婉看着金九:“接下来你准备去哪儿?”


    “跟着你呗,我事情也忙完了,就等你解决完事情,告诉我少年和铃铛的下落。”金九目前只关心这件事了。


    说到这,顾婉婉又变得心虚,也不知道贺之淮打听到凌道长现处何方没有。


    她故作镇定,“好,事情办完,我会告诉你的。”


    金九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慢悠悠走在她身侧:“小鬼,还记得上次我说过你和这具肉身很合吗?”


    顾婉婉记得,斜眼瞧它:“怎么了?”


    “我能看见这世间所有的鬼,也能和鬼怪说话,可你不一样,那晚若不是你腰间的铃铛有阴间的气息,其实我看不透你的肉身下是其他魂魄。”


    金九说罢瞳仁阖成一条缝,淡淡道:“而现在你已经和肉身融合得差不多了,很快这具身体就彻底属于你了,你到底是谢婉儿还是顾婉婉,将再也无人能分清,除了你自己。”


    被它的语气震慑,顾婉婉呼吸停止。


    夺舍也好、借尸还魂也好,最终都不可能完全与尸体契合,总是能察觉出异样的,她凭什么能?


    顾婉婉缄默了走好几步,道:“你莫不是想说,顾婉婉可能是我的转世?可我的魂魄还在阴间。”


    金九的步子似停非停的,在地上踩着一些她看不懂的步伐,许久它才说:“有一种可能,我遇见过。”


    没有了往日懒散戏谑的模样,金九变得严肃起来。


    已经是记不得的几百年前,在闹饥荒,人吃人的乱世里,它曾亲眼目睹一位自称是巫师的男人,夺走妇人怀中的孩子,抽取他身上的精魂,注入一家傻儿子的体内。


    之后它特意徘徊在母子周围,见婴孩毫发无伤,只不过随着年龄增长,成了痴呆,而那个富人家的傻儿子一日比一日精明。


    只是夺人精魂最终遭了天谴,傻儿子在乱世中被一群饥饿难耐,早已为了生存泯灭人性的人啃噬成一具白骨。


    而它也在乱世当中,吞噬了不少污秽不洁的魂魄。


    说完他瞧着顾婉婉,道:“这叫夺魂,与夺舍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金九始终用一种事不关己的口吻与态度,甚至回忆起那些惨死后还被自己吞噬的魂魄,他脸上竟还浮现出餍足之色。


    顾婉婉听闻过夺魂,但事件比夺舍更少,她只“啧啧啧”几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金九先是惋惜地说:“绝对肮脏与绝对纯净两个极端的魂魄对我来说都最棒的食物,只可惜现在很难找到了。”


    看顾婉婉已经在冲自己翻白眼,它才嘿嘿一笑,进入正题:“我是想说或许你死之前精魂就离体了,精魂有了机缘便进入轮回成了顾婉婉。”


    顾婉婉拖着下巴细想,精魂之说不是如今道家所有的,只是民间传闻的一种说法。而精魂虽称魂,但并不是三魂七魄中的一魂,而是所谓的精神魂魄,人一旦死去便会消散于无,它确实有承载记忆之用。


    她默默叹气,“这我就不清楚了。”


    金九则是问她:“死亡那一刻你看到过什么?听到过什么吗?如果有或许就是精魂离体了。”


    这…


    顾婉婉滞了许久,她确实听到,看到了。


    见她神色有异,金九却并未刨根问底,只笑,“看来我想得没错。”


    顾婉婉闻声从记忆里抽离出来,“那…那这么说,我到底是顾婉婉还是谢婉儿,还是两者都是我?”


    金九再次发噱:“在时间的长河里,我是谁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