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后续（2）


    四个月后, 扬州节度使府。


    清晨，天尚未大亮，府上便已忙碌起来, 小厮婢女皆喜笑颜开, 朝门外几十辆马车上搬运着东西。


    不是年关, 胜似年关, 里里外外一片喜庆。


    院中间或传来小厮婢女的嬉笑拌嘴声, 便是连树上的喜鹊都比平日里更欢实了几分。


    消息已传来一个月有余。


    准备加之择日子，到了八月末陆家众人与颜汐母女方才启程，归返长安。


    朝阳和煦, 一搜客船停在瓜州渡口，士兵一趟趟搬运着东西。


    扬州城街道两侧早已立满了人。


    百姓们喜笑颜开, 议论纷纷, 所言尽是新帝登基之事, 待得陆家人出来，齐齐相送拜别。


    朝阳映水，风景如画, 老夫人与国公夫人方黎集聚大家在船头赏景说话, 客船上亦是一副欢乐融融的画面, 一片安和，让人心中惬意。


    颜汐连日来是都很舒坦，夜里，与母亲同住一间船房，一张榻上，抱着娘亲，时而撒娇，时而说着体己话, 像小时候一样。


    眼下就要重返长安，重归沈家，母女二人心中皆颇多感触，恍如隔世一般。


    归回的路程行了十八日。


    十八日来，颜汐断断续续又开始做起了前世的梦。


    但很奇怪，不同于以往，每次醒来，她都会尽数忘却，只剩下个模糊的印象。


    她的梦中只有一个人，就是陆执，她与陆执。


    这晚繁星点点，夜空璀璨，她回了自己的小床，躺在床榻上，小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水灵灵的眼睛透过窗棂瞧着星空，本心无旁骛，什么都未想，但不知何时开始，又一次渐渐进入了梦乡，也如故，又梦到了彼世。


    她梦到彼世，自己十三岁那年，心中暗暗地埋藏了一个秘密，开始偷偷地喜欢上了自己的哥哥。


    那个纨绔不羁，经常欺负她，也经常保护她的少年。


    她不敢表现出来，更不敢说，很怕被人知道。


    不知从何时开始，心中便总是觉得他似曾相识，好似是很久很久以前就曾相识的故人，但却又如何也记不得了...


    她幼稚到偷偷地藏他的帕子；捡他写有字迹，团了不要的纸张、坏了的弹弓、破碎了的杯子，暗暗地将那些对她来说的“宝贝”皆藏在自己的宝箱之中，封藏着这个永远也不能给人知道的秘密。


    情窦初开的少女，内心纯净纯粹，不掺任何杂质，亦极容易满足。


    能多看一眼，多说一句话，都能令她欢喜整天...


    有些苦，却也有些甜。


    但，梦很快碎了。


    留在他身边多看他几眼，也成了奢求。


    十四岁那年的一天，一切突如其来，她被圣旨召进了皇宫...


    她知道，她大抵是，再也见不到她的哥哥了。


    入宫前夜，她偷偷地将那个宝盒埋在了她院落的桃树下，暗暗地许愿：


    若有来生，但愿能嫁哥哥...


    甚至没有最后一面，她没能等到他回来，告一句别，便被抬入了大明宫中。


    与他虽为生离，实为死别。


    夜深人静之时，她时常偷偷地躲在被中哭泣。


    但终，还是那个表面上没心肺的姑娘。


    渐渐地，她说服了自己，恢复了生机，虽每日如故还是想念哥哥，但也能一个人在那冰冷的深宫之中，尽量欢喜地活下去...


    后来，她见到了和他眉宇之间有着一分肖似的李胤。


    死局之下，她开始慢慢地把他想像成他，当做成他...


    直到，她知道了一切的真相。


    知道了那似曾相识之感的缘由。


    知道了李乾津还活着；知道了他就是李乾津。


    命运有时确实神奇，人能反复喜欢上同一个人。


    以前是依恋，是亲情，后来，是情不自禁的动情...


    冷宫的日日夜夜，她画了无数张他的画像。


    佛前焚香祷告，跪拜过无数个日夜。


    愿佛祖护佑他永世安宁...


    再后来，她死在了他篡位的那日...


    ******


    翌日天明，小姑娘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枕边微湿，亦如前几日，尽数忘却了梦境，却留下了几分朦胧的感觉，愈发地，思念起了他...


    十八日转瞬即逝，她与母亲及着陆家人终于抵达京畿，入了长安。


    马车之内，外边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派祥和欢悦之景。


    新帝已登基四个月有余，大赦天下，还了沈家清白，召回了叔父沈渝，晋升了她的爹爹沈勋为正一品护国大将军。


    时隔八年，沈家终于沉冤昭雪，封禁了的故宅也终于重见天日。


    颜汐母女再度踏入家中，百感交集，皆不由得落泪。


    四个月，宅子已尽修葺完毕，重回往日奢华。


    父母跟在后面，颜汐欢喜地跑回自己的院子，卧房，跑去每一处，将每一处都仔仔细细地瞧上了好多遍。


    八年，一切真的像梦一样。


    她的视线，最后落到了屋中地上的两个大箱子上。


    “这是什么？”


    沈勋始终眯眼笑着，视线一直在小女儿的身上，怜爱又宠溺地瞧着，看不够似的。


    林文竹亦然。


    听到女儿问话，沈勋弯身，上了前去，凑近闺女身边。


    颜汐抬着小脸，笑吟吟地又问了一遍：“女儿问爹爹这个是什么？”


    光顾着瞧她，沈勋这才听清，站直身子，笑了两声。


    “陛下让人抬来，送给姌姌的...”


    听得这个属于他的全新称呼，她的心微微地颤了一下，不觉间又想起了连日来的梦，小脸微微泛红几分，一种满足之感涌上心田。


    婢女为她打开了箱子。


    颜汐朝着里边望去，箱中熠熠生光，金灿灿的，尽是些极其好看珍贵的金银珠宝。


    屋中婢女瞧见皆笑。


    “陛下这是把好东西都给我们小姐抬来了！”


    颜汐听得此，脸更红了几分。


    到了下午，意料之外也是意料之中。


    那男人来了。


    小厮跑来通报，她心口微微起伏，站起了身子，突然之间，极为无措，人略微呆傻。


    就在这内心慌乱之际，听到了他急促的脚步声，转而，她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与人一贯那副瞧她之时，熟悉又野性的眼神。


    四目相对，颜汐一言也发之不出，唯能感到自己狂跳的心脏。


    下一瞬，她便眼睁睁地看着他朝她而来，一把把她抱起，落在桌上，高大的身影逼近，与她气息交缠，声音低哑到极致。


    “想我了么？”


    颜汐心口起伏，微低着头，未曾与他直视，听罢的第一反应，慌张地摇头，又点了头。


    陆执低笑：“到底想没想？”


    小姑娘羞答答地点了下头，小脸宛若染了红霞，声若蚊吟：“想了。”


    陆执心潮澎湃，呼吸略沉，深邃的眼眸盯着她，弯身凑近，哑声道：“大声点。”


    颜汐便乖乖地依他之言，大了声。


    声音甫落，他便猛然间朝着她亲来。


    俩人唇舌交缠，他的吻很烫亦很急，贪婪地索取着她的每一分气息。


    万般言语皆化作细碎的轻咛。


    良久良久...


    颜汐轻推着他，红着脸，微微喘息：“好了...”


    他的头颅顶着她的额际，在那声“好了”之后，再度朝人亲去。


    又一次缠绵许久，颜汐柔荑终还是又推到了他的胸膛之上。


    男人开了口：“已让礼部择了日子，一个月后大婚。”说着凑近她的耳边：“...我想，现在就要了你。”


    口中热气翻滚，灼烫着她的脸，颜汐微微躲了躲，无疑，脸更红更烫，接着还没待说话，一名婢女急匆匆地到了房门前。


    “小姐，陛下，老爷过来了。”


    颜汐一惊，也是在这时方才恍然知晓，他，竟是偷着进府的。


    “为何？”


    陆执没答，人虽从容不迫，但那双依然略微黑暗的眸子却扫过屋中陈设，不时食指竖立唇边，朝她做出噤声之举，而后竟是就寻地方躲了起来。


    别说他现在的身份，就是以前，颜汐也不敢想象，他天不怕地不怕，竟然还能做出这种躲藏之举。


    颜汐震惊，马上从桌上下来，整理好衣衫，戴了面纱，开门携着婢女出了去。


    遥遥地，她亲眼所见，爹爹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眉眼含笑地正朝着她的寝居走来。


    颜汐佯做欲要出府，瞧见爹爹马上迎之过去，接过小猫，极为欢喜，拉着爹爹转身朝着母亲房中走去，给那男人打了掩护...


    良久，黄昏，红霞染满天际，沈府后墙一处隐蔽之地，倏然翻出个昂藏的男人。


    马车就在附近，车上之人看见，马上赶了过来。


    小厮麻利地给他掀开车帘。


    陆执负手，从容不迫地上去。


    小厮笑道：“这沈将军也够霸道，明明已经知道了...”


    陆执一言未发。


    知道了什么？


    自然是他与她女儿之事。


    两个月前，养父陆伯陵酒后将一切都告诉了沈勋，说，不说觉得对不起他。


    沈勋听后自是暴怒，若非他已换了身份，瞧他那副模样，怕是会过来打他吧！


    自此后，他便与他除了公务，一句话不说，小姑娘回来之前，他还反复旁敲侧击地点他：大雍习俗，婚前一个月，男女不得相见。


    去他的习俗，他李乾津，如今还是什么守规矩的人了？


    “给他面子罢了。”


    陆执抬手捂口，擦了下唇，慵懒地倚靠到了车中，依然是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平平淡淡地答道。


    小厮没言语，但低头忍俊不禁，偷着笑了那么一下。


    陛下嘴硬。


    他分明是有些怕这位未来的岳父的。


    究其原因，怕人家不把女儿嫁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