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二十七只正太

作品:《某柯学的克莱因壶

    还有不到半个月到中秋节,但因了蟹和菊花的点衬,唐府上上下下的人都觉得中秋从这时已然便开始了。


    因为担心老太太吃了蟹积食,晚膳特地向前调了两个钟头,北方的秋,太阳落得快,才不过五点钟,天便有些晦暗之色了。


    老太太特地吩咐了要在临湖的沁月阁吃酒,唐太太便让下人搬了软塌、矮几摆在阁子里头,这沁月阁正靠着芷汀院,既方便了老太太行走,又依着湖景,正是一举两得之事。


    虽还余些秋老虎的暑气,可毕竟已入了秋,唐太太担心吃得慢,到了晚上天寒,又让人在阁子四周的影纱上再添了一层锦帘,倚着柱子的案几上摆上了海棠、秋菊和石榴盆景。


    阁中只摆了六张榻,榻上铺了绵软的锦褥,榻前各摆一张雕花案几,分别是唐老太太、姑太太、衡芳、恺福、唐太太和玉呈,每张案几上均置着一盏琉璃彩穗灯盏,并酒杯匙箸等,又用青花瓷的深口大碗盛了绽开的大红石榴、冰糖枣、金佛手和粉嫩的彩霞飞舞菊,不论花果,真真是个顶个的肥硕、个顶个的清香,让人心悦神怡。


    唐太太和玉呈的榻几不过是摆设,两人同着惜景、旈夏忙着伺候唐老太太,老太太说道:“罢了,这么多人在眼前伺候着,倒不得自在了,你们也去吃吧,今天咱们娘儿个只管乐乐呵呵高兴吃酒。”唐太太方同玉呈方道了谢,坐了下来。


    丫环另支了张案几蹲在台阶旁架了小铜炉煨老黄酒,恺福最是喝不惯这酒味,便让阿珍取了香槟来。老太太骂道:“外国的酒虽好喝,性子却是最凉的,今儿吃蟹,须得喝点热的才是。”


    恺福只得随着饮了几杯热酒。吃蟹之前照例先吃一些冷盘和热炒,厨房特意做了老太太最爱吃的几样菜品,丫环从锦盒中端出一小盘桂花糯米藕,一小盘蜜汁火方、一小碗腌笃鲜和一盅蟹粉狮子头,吃了这些垫了底,方才开始吃蟹。


    唐太太同大奶奶玉呈陪在老太太身边,一边朝碗里剔着蟹腿子肉,一边笑着说:“入了秋也不是头一遭吃蟹,难为的是有人想着。”


    姑太太也笑道:“是这么个理儿。”


    “照我说,有些事啊早就该定下了,可是家里这些爷们不知道又打得什么算盘,谁也不提这事,偶尔说一句,个个都不应声,这样拖着有什么好,也失了礼,倒叫别人笑话,于咱们家更是无益。”唐太太又道。


    老太太“哼”道:“若放在从前,也从不会多出这档子事来。如今这个世道,新不新旧不旧的,哪还有半点规矩在?可是真地算乱了套了。”


    “我倒是听说,这两个孩子好着呢!总归是桩喜事,老太太该高兴才对呢,怎么反倒伤感起来了。”姑太太劝道。


    蘅芳却接了唐太太的话,说道:“男人们行事,从来都是由着自己性子来,什么时候为咱们打算过。哼,可是我也不怕他们,该说的该劝的,我一样不落。听不听是他的选择,可咱们也得尽到本分不是。”


    姑太太骂道:“你倒劝起老太太来了。”


    蘅芳忙赔笑道:“媳妇儿哪敢呢,不过是想起自己的事来了,忍不住就多嘴说了几句,是媳妇儿莽撞了,还请老太太、太太们恕罪包涵。”


    唐太太倒听出了这话的意思,也不搭话,只顾伺候老太太。


    老太太不在意,随口聊着家常,只是说着说着,竟触景生情,念起旧事,生起乡愁来。


    唐太太连忙笑着说道:“既是这样念想,不如咱们叫来苏小兰先生,说段弹词好不好?”


    姑太太也担心老太太心中积郁,附和道:“不怕你们笑话,这些日子每次回咱们府里来,若是没听着兰先生唱一段,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好像是白来了似的。”一说这话,大家都笑了。


    “这倒是了,全国上下,谁不知道呢,就数她《西厢记》唱得最是好,咱们府里能请了她来住着,真是得意着呢!不知羡煞多少人!”玉呈也笑道。


    老太太拿起绢子拭了拭眼角,道:“你们既这样眼巴巴地盼着,那快些儿请她过来吧。”


    唐太太一直备着席间听弹词,早让苏小兰用好了餐在阁楼下面候着。听到召唤,苏小兰抱了琵琶见了礼,老太太见到她心情立刻欢喜起来,笑道:“如今应个景,就唱一出《莺莺拜月》好了。”


    苏小兰低头应了声“是”,端坐好了,便拨起弦来唱道:“玉宇天尘月一轮,俏红娘相请女东君。轻移莲步高楼下,见花光月色两平分,花有清香月有阴。1”


    琵琶声动,软语婉转,一阵凉风混着桂花、菊花等的香气袭来,这样美好的夜晚,恺福脑中忽然现起坐在病床上那副自在闲适的身影。


    “为何救我?”


    “我还没成家呢,哪里来的孩子……”


    “我已是订了婚的人,断不可这样败坏名声!”


    “应该是恋人关系吧。”


    ……


    恺福有些发怔,她这样冰雪聪明,岂会不知刚才老太太那些话的意思。只是,允宁对着旁人那眉眼闪光的柔情冷不丁就刺痛了她的心。


    她烦闷地想:“也不知当初是谁作主定下这样的约定,母亲恨不得逼着我立刻就嫁给他,他那样风流多情,岂是我喜欢的?母亲宁可我嫁过去不开心,也绝不许我嫁给许先生那种人的。”这样一想,猛地就回过了神来,惊起一身的冷汗,方才觉得刚才的想法荒唐得可笑。


    “不知他对她到底是什么心思?呵,玉秀那样伤心,许先生却十分冷漠……他拿着订亲的事当借口逃避,却一点也不避讳同玉秀的来往。果然男人都是一样的薄情寡义么……”


    这样胡思乱想着,弹词唱了一曲又一曲,天逐渐暗沉起来,唐老太太让撤了席,府里各处借着过节,已经挂起了大小不一的各式灯笼,众人借着灯笼的光,陪着老太太散步消食,走着回了芷汀院。厨房又煮了桂圆丹参汤,众人热热地喝了,又陪着坐了会,对惜景同旈夏嘱咐了又嘱咐,才各自散去。


    恺福披了斗篷还是不免受了凉风,心里又不是很痛快,晕乎乎的好像有些醉了,回到房间连衣服也没换,倒在床上睡着了。


    阿珍备了热水,拿了软巾细细地给恺福擦着脸,一边擦着一边问阿珠道:“小姐今儿到底去了什么地方,遇着什么事了,回来就这么闷闷不乐的,一直发怔,又喝了那么些酒。”


    阿珠摆摆手,低低地说道:“可别提了,还不是为了允宁少爷那些事……连我瞧着都难过的,更别说小姐了……”


    “今儿去了哪儿?竟遇着宁少爷了?”阿珍道。


    阿珠想了想,又看了眼熟睡的恺福,“嘘”了一声,两人便不再讲话。


    唐太太一整夜翻来覆去地担忧,不断派人去探望老太太,生怕她受了凉。谁知这一夜老太太倒睡得安稳,恺福却因为喝多了酒,又加上心情抑郁,蟹凉积了食,半夜里倒起来吐了三四次。阿珍喂了些姜汤,给贴了膏药,又请医生来打了一针消炎针,恺福方才昏昏睡去,直睡到上午11点,午饭也不敢多食,只喝了两小碗红枣鹿茸茯苓粥。


    威明一上午都焦急地等着见恺福,一个劲地催着阿珠传话。恺福待身体好受些了,才坐在花房的暖阁里,抬了抬眼,懒懒地问道:“慌什么?”


    威明道:“大小姐,那位姓许的先生在病房里一直吵着闹着非要见你不可,还非要咱们放他出去,骂了好些难听的话,又不停地扔东西,动静闹得有些忒大了,小的实在担心……”


    恺福听了这话也不做声,低着头只顾摆弄手边的炉甁三事,用香匙悠悠地拨弄着银叶子上的香料,半响才道:“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胡闹把他救出来,现在真是麻烦得很,咱们要怎么办才好?不能一直关着他,也不好放他出去……真真是心烦!”


    威明小心劝道:“要不然,大小姐您就再去见见他,听听他怎么说?好歹跟他好好商量商量,这总这样闹,也不是个办法。病房的墙就薄,万一不小心闹大了更没法收场了,那才真叫麻烦事呢!”


    恺福将手中的香匙朝案几上一摔,气道:“终于明白济公他老人家说千万别多管闲事是什么意思了!唉,我真蠢!真后悔!烦也烦死了!”


    家里闲书不忌,恺福尤其爱看各种传奇话本、神魔故事,总觉得自己是书中不让须眉的巾帼豪杰,古道侠女,但现实岂会像故事里胡乱写的那般潇洒畅快?


    看着自家小姐这气愤悔恨的样子,威明心道:“奴才打小便跟着您,就这话,什么后悔啊,心烦啊,可不知听您大小姐讲过多少回了!可怎么着呢?说完就忘了……”


    想是这样想,说可不敢这样直说,只有笑道:“大小姐哪里的话,凭大小姐这般聪明,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再说了,我看姓许的这人简直就是狗咬吕洞宾,一点恩情也不念,现在他是活得好好的,若不是小姐出手救他,现在保不保得住命还两说呢。但是呢,俗话说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小姐还是再去看看他,总不能就这样把他扔在那里不管不顾……”


    听威明这样一讲,恺福心里多少有些释怀,便拍了拍手,说道:“行吧,那咱们再去会会他。”


    “是嘞,就该把他治得服服帖帖的,好好听咱的话才是嘞,好歹挨过去这段风头,也免得连累了咱们不是。”


    恺福忽然想起什么来似的,思量了一会,又道:“你去找找看,他那什么老师在哪儿呢?怎么说,都得见他一见。若是找到了他,就把这人交给他算了,是死是活,由着他们自己安排打算,和咱们也没关系了。”


    “是呢,小姐,不过在见那老师之前,小的觉得,还是先去见见这许先生,这闹得动静太了,他又浑身是伤,咱们的人连碰也不敢碰他……”威明着急地说道。


    “好……”恺福拖着长腔应道:“癞蛤蟆支桌子,怎么着都得硬撑着上呗!”


    “是嘞,小姐。”威明笑道。


    “找铃木教授的事也不能耽误,早一刻找到他,就早一刻脱手,知道吗?”


    “是,小姐,小的这就派人去找。”威明忙应道。


    “悄悄的,别再多生事端。”


    注:


    1:盛小云,苏州评弹《莺莺拜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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