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愿的神识逐渐被魔力占据，体内那股无形却又无处不在的痛楚令他想要发狂，想要毁灭所能触及的一切，一切! 他冰雪纯澄的面容变得修罗恶煞似的，周身的光芒比滴血杜鹃还要鲜红。


    那帮冲入法堂的魔将们还没来得及将他围住，就已被乘愿一个个击倒。他所经之处鲜血四溅，直将他的白衣染成湿漉漉的血衣，连那副润玉般的脸也是血迹斑驳。


    乘愿舔着唇，在受着神识的剧痛与杀戮的爽快之间，大笑起来。


    陌凌霜躲在暗处，浑身哆嗦:"怎么会这样，乘愿疯了，真的疯了，没想到他比魔君还要可怕得多! 我该怎么办呢？!" 见情况实在不妙，她一溜烟地先跑了。


    法堂已是血流成河，乘愿踏步走向殿堂，上万名魔将又黑压压的铺天盖地围攻而来，乘愿举剑击杀，看似毫无知觉地兵来将挡—— 因为他的神识痛得几近麻木，快被魔印完全侵占—— 在他眼中，这些来者不过都是活物罢了，只要是活的东西他就想将其撕裂，彻底毁灭!


    可隐匿在他最深处的神识里，似乎还有一线星光。


    魔界的暗夜浩茫，蓦然，遥远处有白光射来。


    "乘愿——" 是叶初羽的呼声。


    叶初羽飞入人群中，一眼就瞥见了白衣染血的乘愿。


    看到乘愿这副不堪入目的模样，披头散发，面容狰狞，双目如发狂的恶魔，这一刻，叶初羽固如磐石的心，砰地，裂开了。


    "滚开! 你们都滚开!" 叶初羽冲了过来，朝周边潮涌似的魔将们喝道，"不许伤害他! 乘愿——!" 她疾速挡住他们的剑。


    护在乘愿的身前，她周身腾起的灵气冲倒了胆敢上前的一众魔将。


    "小公主，是他杀了魔君! 我们亲眼所见，我们要为魔君报仇!"


    "仙魔势不两立，你别护着他!"


    "魔君，他…… 真的死了吗？" 叶初羽虽然很想要了玄宸的命，可听闻之际，还是不免诧然。之前她与乘愿计划好的，由她带着洛无羁的元神，趁月仙尊启用招魂法术时，隐身悄悄地离开魔界，而乘愿就化作叶初羽的模样去迎合魔君，拖延时间，如有下手的机会，就…… 没想到，魔君真的被他杀了？!


    叶初羽愣怔片刻，明白了前因后果，乘愿一定是不得不接受了魔印之术，所以仙气与神识都被改变，并且灵力越强者，会变得越快越彻底。


    "乘愿，你醒醒!"


    然而乘愿神智迷糊，也不认得叶初羽了。


    魔将们挥舞着刀剑又向他抄围而去。


    叶初羽也腾身跃去，执剑护在乘愿的身旁:"你们谁敢动他？! 魔君玄宸暴戾残酷，弑父杀兄，对魔族的将士与子民也是毫不留情，既然已经死了，你们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


    几位魔族大将阴恻冷笑:"小公主，你若阻拦，连你也一块儿杀了!"


    "你巴不得你父君死吧？你曾经扬言，要亲手取了他的首级，此番乘愿化成你的模样，才得以杀了魔君! 肯定是你与他串通好的!"


    "兄弟们，杀了叶初羽! 谁能杀了他俩，谁就是新魔君了!"


    正在无情搏杀的乘愿忽然愣了愣，口中喃喃，初羽……


    "初羽？" 他猛地回神，看见叶初羽守在自己的身旁，四周尽是穿着玄甲的乌压压的魔将们。


    忽地，乘愿猩红混浊的眼睛似被天光点燃，一股清流冲入迷糊的神识里:"初羽! 你怎么回来了？!" 他奋力挥剑，用至强的剑气劈散围杀而来的无数魔将，挡在叶初羽的前方，喝道，"快走!"


    "我们一起走!" 叶初羽旋身与他背抵背，抵挡从另一面杀来的敌方。


    仿佛被卷入无比庞大的漩涡，他们拼命抵抗，无奈挡不住来势汹汹的生死浪潮，一波又一波地涌来涌去。


    叶初羽逐渐招架不住，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她口喘粗气，流下的汗水濡湿了杀红了的眼睛，秀发散乱地黏在脸侧。


    乘愿知道叶初羽的固执，她是不会走的，可自己已被魔化，或许下一刻又会丧失神识，那时，就连自己最爱的人也会伤害到……


    他忽地转身:"叶初羽，你走! 快滚啊!" 他一反常态，竟然击向叶初羽。


    叶初羽没有反应过来，举剑的手顿了顿，下意识地一挡，险些被他刺中。


    乘愿双眸血红地盯着她:"叶初羽，滚! 我平生最厌恶的人…… 就是你!"


    方才她贴在他背上的，那股能够安抚他偌大痛楚的热流，一下子没了，乘愿浑身发寒，寒彻心扉，寒至神魂，他剧烈颤抖着，又冷又痛。


    他握紧剑柄，咬牙切齿，声音剧颤:"叶初羽，你不是总想着做仙吗？你去做你的仙，我甘愿成魔! 做魔多快活，想要什么就去得到什么，不用费甚心思遮遮掩掩，从此我将无所顾忌!" 他咬着唇，鲜血从嘴角沿着脖颈淌落，"我一直想得到你，可是我曾经…… 假如你我再相见，我绝不会心慈手软了…… 此外，我会杀光所有的仙族，从此天下是魔族的天下!"


    周边的魔将们都被这一幕弄得摸不着头脑，暂且停住攻势。


    乘愿长剑一横，用睥睨一切的目光扫向四周:"从此，我就是魔界的至尊! 不听令者，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闻言，魔将们嘲笑道:"乘愿仙君，仙魔自来不同道，死到临头，你竟敢说胡说八道？"


    叶初羽更是神情愕然:"乘愿……" 她不可置信，摇了摇头，靠近两步，唤道，"师兄，你……"


    乘愿忽又举剑，将叶初羽推移好几步:"我刚才的话没听见吗？" 他架着她的剑时，趁机抱住她飞出很远，丝毫没停顿地飞至魔族的结界，随即他打开一道口子，用力推着她:"走!"


    "不行，" 叶初羽抓紧他的衣袖，"我们一起走，你是不是中了所有的魔印？" 她不相信他刚才的那番话，执意道，"我会想办法去除你的魔性，你不能留在魔界，你会死的! 你答应过我的事情呢？乘愿——!"


    就在她喊出他的名字时，乘愿割断衣袖，决然地将她推出了魔界。


    "初羽，原谅我……" 他目光里的最后一丝清明，消隐了，周身的灵气仿若火光燃天，红如艳阳。


    这句轻而沉重的话，还未掠过叶初羽的耳际，便被越界的气流给冲散了。


    "不行!" 叶初羽双眉紧蹙，使劲朝他伸出手，手指颤得连剑也没握住。


    可是身体不听使唤。


    月仙尊和其他人正在仙族的结界这头焦急等候，受着他们仙力的牵引，叶初羽的身体被牵引了去，在远离魔界的刹那，她望见另一头，那众魔将已经追了上来，将乘愿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一瞬间，黑暗就吞噬了他身上的光芒。


    叶初羽看不见他的身影了。


    她使劲眨着眼睛，无力含住不断溢出的泪珠，视线越来越模糊，就在身子倾倒时，她微微抬眸，望见一穹蓝天白云。


    这里是人间。


    乘愿……!


    此刻，叶初羽只有一个念头，想要回去救那人，可她几番越界来回，已是灵力耗尽，身子软如棉絮，连手脚也无力动弹了。


    "不行…… 快去救他…… 乘愿，你不能死，你绝不能死，你答应过的……"


    叶初羽梦呓般念叨着，身体被月仙尊等人托住。


    "姐姐，你伤得太重了，我们先回家! 小阿奇每日眼巴巴地盼着你呢!" 是叶免的声音，他心急火燎地继续说着话，但正在失去意识的叶初羽已经听不见了。


    她的手里还握着什么，是乘愿的那片残破的衣袖，她手心冰凉，衣上的血，似乎还有余热。


    浮光掠影，她脑海里闪过片片记忆……


    曾经的小树林里，她狠狠地咬了他一口，他那双一贯淡漠宁静的眼睛，终于眸光闪动，那时他高声说道，"我记起来了，你叫叶初羽。"


    合虚境的山巅处，她拽着他跌落悬崖那会儿，他的眼睛更是莫名惊诧，"你，实话告诉我……"


    有个月夜，当她醉酒后将他抵在崖壁挑衅，于是他也不管不顾地吻起她，眼睛纳入银河星光，喃喃道，"师妹，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做甚吗？"


    思南城里，他按捺着烈火焚烧似的欲望，死命抱着她，不停地呢喃，"初羽，那个人绝不会是我……"


    石头城的雨夜，他小心翼翼地捧住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初羽，我想娶你。"


    他追她到天涯海角，甚至为她舍弃仙君之位，他只想护着她，与她有个完整的家……


    "阿奇，你的阿娘累了，让阿爹抱着你，可好？"


    "初羽，我们回家。"


    ……


    可是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她还是一遍遍地恨他，厌他……


    如今，叶初羽的脑海里，一直冥顽地浮现着的，依旧是他那双清澄的琥珀色的眸子，可怎么就会，如此的含情脉脉，温柔似水，纵有千言万语却只默默地相视着…… 渐而，它们也淡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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