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折不器(三) 耸身一跃,在幽幽月色里……

作品:《东风顾

    这夜月光极好,其华将紫英的神情看得十分清晰。二人相处半年,从最初的同龄之交,到后来有所利用却又怀有戒心,再到后来疑心渐去,其华印象中的紫英始终是一名灵动温巧、体贴入微的少女。可这一刻,她看似瘦弱而狼狈,却透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坚毅与剽悍。


    其华正要开口,身后却又有了动静,二人齐齐转头,只听芦苇丛“咯喇”轻响,一颗脑袋慢慢地钻了出来,紫英吓了一跳,颤声道:“不器叔,你吓死人了。”


    折不器却看都没有看她,走到其华身后,一言不发。


    其华知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只得带头往山顶走。她不知道神策军是否在这山野间布了暗哨,不敢划亮火摺子,借着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走一段便歇一会,听得前方没有动静,再继续向上走。


    这样速度便有些慢,其华正心急如焚时,忽见折不器停住了脚步,头微微偏着,仿佛在倾听着什么。顷刻后,他硬梆梆地说了句:“没人。”


    其华微怔,折不器又冷冷地重复了一遍:“没有人。”


    紫英忙道:“不器叔是最优秀的猎人,能听到山野间各种细微的声音,他应该是根据小动物发出的动静,判定前方无人值守。”


    其华便放下心,三人加快了行进速度。行进中,紫英看了一眼其华,忽然问道:“夫人,您是如何猜到的?”


    其华沉默片刻,轻声道:“顾宣为了要挟我,告诉过我娘的真实身份以及琵琶川的往事,我便一直在想,当年那场大难后,寨中是否有人还活着?若是活着,他们又在哪里?后来,你说你父兄要为我效力,我就隐约觉得有些奇怪,只是没有细想。待见到他们,那关切的眼神作不得假。吃面的时候,我又在面汤中看见了鸡脑袋。老侯爷的西疆札记上说,世人皆嫌弃鸡脑袋上有毒素,横山一带却有将其奉给贵客和尊者食用的习俗。方才,我又用娘留下的玉佩试探……”


    紫英喃喃道:“原来如此。”她看了看一旁的折不器,道,“夫人,到山顶还有一段路途,奴婢边走边给您讲个故事吧。”


    其华心中也正有很多疑团,便轻“嗯”了一声。


    紫英酝酿片刻,才轻声开口。


    “二十多年前,有一个世外桃源般的村寨。老寨主德高望重,在他的统领下,所有人过着平静幸福的生活。


    “寨子绵延上百里,最偏远的村子在很高的悬崖上。因为生存环境太恶劣,村民们陆续迁了出去,只留了一位少年。这少年从小没了爹娘,连话也没有学齐全,靠在林子里拾野果、抓野兔子为生,像野人般活了下来。


    “有一年大雪封山,少年找不到吃的,只得往山下走,可他在大雪中迷了路,闯进了隔壁寨子。隔壁寨子人多势众、兵强马壮,一直想侵占少年这个寨子的水源和盐井,却苦于没有借口。少年送上门来,他们便逮住了他,说他惊扰山神,发兵边界,兴师问罪。


    “老寨主为着大局着想,也不忍看那少年枉死在火刑下,便让出了四口盐井和一段水域,这才平止干戈,救下了奄奄一息的少年。


    “寨子里的人都迁怒于少年,说若不是他,怎会被迫割城让地。老寨主却不许大家欺负这个少年,还把他接到了家中。


    “老寨主的夫人姓沈,沈夫人很喜欢这位未曾开化的纯朴少年,亲自教他说话,教他用筷子、穿衣服,还教会他怎么和人相处。


    “沈夫人和老寨主十分恩爱,生了一儿一女。她的女儿长得比天上的仙女还要美,性子更是大方豪爽,寨子里的人都很宠爱她,亲切地唤她一声‘小棠’。”


    “小——棠?”


    纵使已猜到紫英说的是谁,其华仍然心尖“咚”地一跳。


    “是,小棠。”紫英面露怅惘之色,似乎也在遥想折小棠当年的风采,“横山三十六寨最美丽,也最骄傲的折小棠。”


    “折小棠。”


    其华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眼睛慢慢有些湿润。


    “沈夫人在寨子里办了学堂,教孩子们读书识字,她要少年也跟着读,可少年觉得念书识字太辛苦,总是偷偷溜到山上去打猎。他一进山便如龙归大海,别人休想找得到他,可只要小棠到山林里喊一声,他就会马上现身,乖乖地跟着她回家。就这样,少年有了自己的名字,慢慢地学会了写字,也和小棠成为了最要好的朋友。小棠要他去揍隔壁寨子的人,他二话不说就冲过去,也不管对方有几十个人;小棠说想养一只白熊,他便在山里蹲了半个月,险些被老虎给吃掉。”


    其华转头看向那不器叔。昏暗的一点光中,他正痴痴地看着她,僵冷的眉眼在这刻显得格外的柔和。


    ****


    很小的时候,其华便知道自己的身世有些特别。


    可上一辈的事情,沈红棠从不曾细言。其华幼年时喜欢缠着她问,却从未得到过答案,只从她偶尔的只言片语中,隐约知道自己还有一位舅舅。


    犹记得九岁那年,她正是精力最旺盛的年纪,又刚从马叔那里学了点驯兽之术,便可着劲地折腾猫儿和小鸟。但乌豆的娘是最慵懒的性子,被她闹得急了,反手给了她一爪子。


    她捂着脸跑到屋子里找伤药,沈红棠将她唤到床前,轻柔地替她擦去血迹,敷上膏药。


    见她泪水涟涟的样子,沈红棠又好气又好笑,道:“这么大的人了,被猫儿抓伤,还好意思哭?你舅舅那时候为了逮一只白熊,被老虎爪子拍上后背,扒拉下好大一块皮,差点就丧了命,他都没有掉一滴眼泪。”


    这是其华头一回听娘提起外祖家的人,不禁止住了抽噎,睁大眼睛看着沈红棠,沈红棠却将目光投向了窗外。


    院子里,满目春光。燕子在梁下轻声呢喃,乌豆的娘在树上盘着身子呼呼大睡,几只喜鹊飞过来,在枝丫间跳跃,梨花的绯绯香气充溢在空气中。


    沈红棠凝望着一碧如洗的晴空,眸子里怅然而伤感。许久,她轻声道:“你现在折腾的这些驯兽之法,你不器舅舅天生就会,他可是天底下最好的猎人。”


    “不器舅舅”四个字,沈红棠说得极含糊,其华只隐约听清了“舅舅”二字。


    她心中无比好奇,盼着娘多说一些,沈红棠却很快就累了,阖上了眼睛。


    再后来,不管其华怎么旁敲侧击,沈红棠也没有说什么了。


    其华在少女天马行空的想象中曾有过无数揣测,却直到成亲那一夜,从顾宣的口中,她才知道娘并不姓沈,而是姓折。


    ——折小棠。


    横山三十六寨之一,琵琶川折老寨主的女儿——折小棠。


    她也同时得知,自己还有一个素未谋面的舅舅,叫做折永诚。


    她以为那个一心复仇、不惜跟着苏理廷犯下滔天大罪,事后又不管手足死活远遁佛门的人,便是娘口中的那个“舅舅”。


    这一刻才知道,娘心中念念不忘的,却是眼前这位面色苍白、沉默寡言的“不器叔”。


    ****


    紫英轻声道:“夫人,您千万不要害怕欠了我们的恩情。相反,是我们欠了老寨主和沈夫人的,虽死也不足以报答。”


    其华低着头,加快了脚步。


    紫英跟在其华身后,继续讲着故事:“沈夫人的学生中,有一位家境贫寒却天资聪颖的青年人,沈夫人不但手把手地教他诗书经义,还将义女嫁给了他。


    “再后来,这位天资聪颖的青年考上了举人,要上京都参加会试。沈夫人很高兴,替他准备了盘缠,还让他的妻子也跟着他,照顾他的起居。只是两人的长子年幼,经不起长途奔波,便留在了寨子里,由沈夫人代为抚看。


    “沈夫人怕这对夫妻路途上遭遇什么意外,又想让少年增长见识,便命少年护送他们上京。小棠也想跟去京都看热闹,可当时老寨主身子已不太好,小棠只得怏怏不乐地送走了少年,再未想到,这一别便是永诀。


    “举人公夫妻带着少年,千里迢迢地到了京都。可刚到京都,皇帝陛下便去世了,新皇的龙椅还没有坐热,各路藩王相继作乱。会试的日子一推再推,三人只得滞留在了京都。


    “再后来,藩王截断了漕运,京都没有了粮草,新皇被迫巡狩延州。三人正想回家,一场重病击垮了举人公,而他的妻子这时也有了身孕,他们只得继续呆在京都。少年牢牢记着沈夫人的叮嘱,守护着举人公,在他的细心照料下,举人公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再后来,整个寨子被灭的噩耗传来,老寨主被杀,沈夫人殉夫,小棠兄妹跳下悬崖,生死未卜。少年一听到消息便疯了,若不是举人公拼了性命拦着他,他就会被官府索拿了去。大仇不能报,少年渐渐地痴傻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时候几个月都难得说上一句话,头发也在一夜之间白了……”


    紫英停住话语,看向折不器,目中闪着怜惜的光。


    其华心中酸楚,低低道:“死者已矣,沈夫人她们若还在世,也不希望你们这样郁郁不忘。”


    紫英沉默片刻,哽咽道:“夫人,那些冤死的人,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是我的兄长和叔伯。”


    其华便不言语了。


    “夫人,您还记得吗?有一回您从大夫人那里拿回来几本老侯爷的手札,其中便提到了当年的琵琶川惨案。”


    其华也记得顾显手札中的那段记载,当时她下意识地匆匆翻了过去。此刻想来,实因那寥寥几句话中透出来的残酷和惨烈,让人不忍细读。


    ——三月初十,获报,轻服赶至琵琶川,斯时尸骨腐烂,臭逸十余里,白荻河血色蜿蜒,引无数蝇虫。吾以方巾掩住口鼻方能上山,所见所闻实为人间地狱。


    漆黑的深夜中,紫英咬牙切齿念出来的这段话,让一股寒意从其华的脚底心直透到了天灵骨。


    “人间地狱……”紫英怆然一笑,“老寨主那时候已经病入膏肓,被石家的人从床上拖下来,一路拖到聚贤堂。大伙怕他们伤害老寨主,只得放下兵刃、束手就擒。咱们寨子的人都太心善,以为还有机会分辩真相,他们根本就不曾想到,世上竟会有如此残暴狠毒的恶魔!”


    她情绪越来越激动:“石家那个老贼见形势被控制住,就……就一剑割下了老寨主的头颅,大伙这才知道上了当,可为时已晚,成年人全部被杀,连孩童他们也不肯放过,我可怜的兄长当时才三岁,也被他们杀死了!沈夫人自刎在老寨主遗体前,小棠兄妹俩则被他们逼得跳了崖!”


    其华沉默着往前走,不知不觉脸上也湿了。


    紫英心神激荡,哽咽道:“说什么琵琶川勾结突厥骑兵,意图造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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