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第十章

作品:《春夜未尽

    失策,失策。


    顾禾原以为跟她妈说换了男朋友就能把婚礼暂时搁置,可没想到赵念芬女士在看过照片之后发来几段话。


    “发展到哪步了?”


    “你要和这个新谈的小朋友能结婚,婚礼照办。”


    “反正女方家摆酒席就是吃个饭,大家聚一聚,顺便把礼钱收了。”


    最后一句是重点......


    为人父母大多好面子,亲戚朋友都通知了,既然能结,换个人也无所谓,只是顾禾没想到她妈这么看开。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这下玩大了。


    顾禾起床盯着这几条来自早晨五点半的信息,一头又栽回床上,脑袋里一堆省略号......


    不过她妈第一个问句是:“长这么精神,人靠谱吗?”


    刚要下床洗脸,电话响了,又是亲爱的赵老师。


    顾禾摘掉眼罩,拉开窗帘迎着晨光深吸两口气,企图让天地赐予她力量。


    “喂,妈。”


    “还没起吗?”


    “嗯......刚醒。”


    现在才不过七点。


    “这位小朋友叫什么?”


    还小朋友...那可是位大朋友,要不是看张叔面子,萍水相逢的,沈承其怎么会帮她?


    顾禾脱口而出,“沈承其。”


    “多大了?”


    他几岁来着?张叔好像说过。


    “三十四。”大约这个数。


    “比你大四岁,倒也行,男人大点好,知道疼人,不像你爸本来就比我小两岁,心理年龄再减三岁,没我成熟。”


    顾禾她爸五年前因车祸离世,赵老师时不时把他挂在嘴边,好的,坏的,碎碎念叨,换种方式的思念也是思念。


    “你和小丁之前的事他都知道吗?”


    “知道......我给你买的药吃了吗?”


    “刚准备吃,昨晚心脏不太舒服,现在好点了。”


    顾禾语气尽量柔软,“家里亲戚我通知吧,你别生气......”


    “他不打算跟你结婚吗?”


    “刚处没多久,还没到结婚那步。”


    赵老师发挥教学时那股子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行,结婚可以先不谈,亲戚那边你也别管,月底前你把他领回来我要见一面。”


    “我俩都挺忙的。”


    “顾禾。”


    不好,每次赵老师直呼顾禾大名,不是在批评就是正要批评她......


    “我不发火不代表你能蒙混过关,多大的人了,对待感情这么儿戏,要不是看在你爸的份上......”


    提起顾禾爸爸,好似到嘴边的火瞬间熄灭,“不说了,水快凉了,我去吃药,哪天回来提前告诉我。”


    果然撒一个谎之后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顾禾亲自挖的无底洞,沈承其只不过递了一把锋利的铲子,却成了洞塌的关键。


    下一步岂不是更艰难?


    ......


    理发店上午没什么客人,顾禾在外面晾了很久的毛巾,手上动作缓慢而机械,连旁边修车的声音都本能屏蔽了。


    脑子一团乱,翻来覆去思考怎么对付赵老师。


    就在她拿起最后一条毛巾时汽修行门口开过来一辆银灰色大众,一个男人裹着军工大衣从车上下来,气冲冲走到杨鹏跟前。


    “沈承其呢?”


    “舅,你怎么来了?”


    男人一脸不耐烦,“我找沈承其有事。”


    “他不在。”


    男人显然不信,越过杨鹏往屋里走,杨鹏张开手臂阻拦,“舅,其哥真不在。”


    在屋里刚收完钱的沈承其闻声走出来,和男人面对面。


    “怎么不接电话?!”


    沈承其沉默了下,从牙缝挤出一个字,“舅。”


    “别,我不是你舅,我可没你这么个白眼狼外甥。”


    一旁的顾禾听明白了,沈承其才是这男人的亲戚,杨鹏只是跟着叫。


    “听说我姐的房子卖了,你小子把钱藏得够严实啊!”


    老王也从店里出来,和杨鹏一起站在沈承其身后,手里拿着分量十足的扳手,随时准备出头。


    谁知沈承其说:“你俩先进屋。”


    “其哥......”


    “进屋。”


    杨鹏不情不愿拉着老王离开,这种情况顾禾也应该离开才对,但她怎么想都有种沈承其会挨欺负的预感......


    “别在这聊了,不方便。”沈承其视线向下,比他舅舅高大半头。


    “你不方便,我还没时间呢,把我姐的卖房款分我一半,马上就走。”


    沈承其低头点了根烟,像在压火,“分不了,钱被我拿来开店了。”


    “什么?你小子......”男人攥紧拳头,往前一步,就在拳头快要挥到沈承其脸上时顾禾突然上前一把推开对面人,“你干嘛?!”


    沈承其和摔倒的男人都懵了。


    他踉跄爬起来,看着被砂石擦伤的手掌冲顾禾怒目圆睁,“你谁啊?轮得着你掺合吗?看把我手整的,我报警让警察抓你!”


    说话往出掏手机要拨号。


    沈承其把顾禾拽到身后,按下男人的手机,“有事冲我来。”


    “行啊,那私了吧,给我一万块钱了事。”


    沈承其二话不说,“好,给你。”


    顾禾憋不住了,“要钱没有,报警吧。”


    男人想发火,但看顾禾长着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又把火撒到沈承其身上,“小兔崽子,你他妈狼心狗肺!别忘了那些年是谁收留你吃饭?否则你能长这么高吗?”


    沈承其瞥了一眼大众车,“那点恩情我早还了。”


    收留他吃过的饭不超过五顿,要论恩情,亲舅舅还不如张叔张婶的百分之一,况且这辆车是沈承其给买的,十万出头,那时他刚在北京工作没两年,这位舅舅以一个让沈承其拒绝不了的理由开口要,可车买到手了之后黑不提白不提,答应他的事也没兑现......


    “要不赔我钱,要不报警,你选一个。”


    男人说话时看着顾禾,趾高气昂,某种意义上他确实是受害者。


    顾禾实在气不过,“明明是你先动手,我正当防卫。”


    “我也没冲你动手啊!”


    沈承其拦住顾禾上前的脚步,两人贴到一起,沈承其拍拍她的头,哄人一样,说:“没事没事,我来解决,行吗?”


    顾禾像被顺毛捋的小狗,窜起来的脾气瞬间回落。


    听到吵闹声,附近商户相继出来围观,沈承其舅舅一点不怯,昂着头等他松口,直到见着张叔这个老熟人后才有点下不来台,骂骂咧咧开车走了。


    沈承其站在原地闷头抽烟,身旁人谁也不敢上前,打了个转又回屋去,张叔和杨鹏虽然知道内情,但也很无奈。


    顾禾刚要走,听到沈承其说:“再有这种情况别掺和,伤着你。”


    “你怎么那么好欺负?”


    连顾禾都看得出来,沈承其当然也知道那一拳是冲他来的,可他不躲,所以顾禾得拔刀相助。


    “......”沈承其笔直地看着她,手里的烟都忘了抽。


    “嫌我多管闲事啊?”


    “不是。”


    “那你这是什么眼神?”


    沈承其转头移开目光,没答。


    ......


    下午不忙,顾禾去殡葬行串门,张婶从里屋出来,看见是顾禾后笑得可开心了,“禾禾来啦!”


    “嗯,张叔呢?”


    “出殡去了。”


    顾禾看见桌上散落的金纸,顺手拿起来叠,动作熟练。


    “放那我整,你好不容易得空歇会儿。”


    “没事,不累。”


    张婶坐到顾禾身旁,“听你叔说,房子到期你要走啊?”


    “嗯。”


    “别上火,到底小丁对不起你。”


    “都过去了。”


    虽然分手没几天,顾禾却感觉好像去年的事。


    伤感的气氛维持不到两秒钟,张婶想到什么忽然笑了声,“你张叔岁数大了爱管闲事,还说要把承其介绍给你。”


    “他跟你们是亲戚吗?”


    “邻居,打小看他长大的。”


    往事浮现心头,张婶又重回感慨,一边说话,手上活还不耽误,倒是顾禾没法一心二用。


    “上午闹事那男的是承其舅舅,一把年纪了没个人样,为了自家孩子结婚,朝承其要卖房款,说这些年他姐在外面没少受苦,老沈家应该赔偿。”


    顾禾不解,“什么意思?”


    “承其小时候他爸妈总打架,家里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每次打架不管摔什么,闹出多大动静,这孩子都躲自己那小屋不出来,也没饭吃,时间一久得了神经性胃痛,现在偶尔还犯病呢。”


    顾禾心里一咯噔,“为什么打架?性格不合吗?”


    总有原因的。


    “唉,他妈年轻的时候被传和单位一个同事搞那种关系,虽说没抓到实质证据,但他爸认定老婆出轨,面子上过不去,就这么天天打,闹得亲戚、邻居全不安生,一开始大家还拉拉架,时间一长谁也不管了,承其十五岁那年他妈离家出走,快二十年一点音讯没有。”


    在这种原生家庭长大,承受的东西可想而知,顾禾终于明白沈承其为什么总是那副孤独又很丧的模样了,换做她,未必有沈承其坚强。


    “这两人年轻时忙工作,三十了才有的承其,虽说他爸对孩子一直特别好,但因为他妈那事,爷俩始终有心结,不过承其挺惦记家里的,前几年他爸生病,他请假从北京回来照顾,后来时间一长,就把工作辞了,跟朋友在西宁开什么......”


    张婶想了想,“对,青年旅舍,开了两年不知道发生啥事他退出不干了,他爸在承其上大学后找了个女的,凑合搭伙过日子吧,也没法领证啊,后妈人挺好,对承其也不错,就是这孩子被大人伤着了,不乐意和人亲近,他爸还总催他结婚,所以他不愿回家。”


    张婶无儿无女,怕是体会不到父母催婚的心情,但换种角度,老两口现在活得轻松自在,也是种福气。


    见顾禾不说话,张婶把她手里的金纸拿过去,“是不是听完更没那心思了?”


    顾禾被别人的生活搅得心情一起一伏,“本来也没有。”


    殡葬行门打开,她和张婶同时望过去,只见沈承其拎着半袋苹果,放到柜台上。


    “承其啊,刚才还说你呢。”


    “说我什么。”


    沈承其语气平淡,好像并不好奇具体内容。


    张婶抿嘴笑笑,“又拿啥了?”


    沈承其的视线从顾禾脸上掠过,“苹果。”


    张婶拨开袋子,“别总买了,家里水果都没断过。”


    “嗯。”


    顾禾放下金纸,对张婶说:“我先回了。”


    沈承其送完苹果随后出去。


    张婶从窗户看着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各自低着头,谁也不看谁,好像心里也都没有谁。


    ......


    “干嘛呢?”


    顾禾走回店门口,看见杨鹏在椅子那敲敲打打,走过去问他。


    杨鹏回头,看见顾禾,同时也看见和她擦身而过的沈承其。


    “其哥从朋友那顺的遮阳伞,等下,马上就好。”


    被点名沈承其也没住脚,杨鹏说完低头用扳手拧严,再把伞撑开,“这回不用担心太阳晒了。”


    顾禾打量这把伞,街边常见的样式,不像旧的,大小也正好,如果下面再放个冷柜就可以吆喝卖冰棍儿了。


    “你弄吧。”


    顾禾不跟掺合,转身回店里。


    刚进屋听到小马叉腰和客人理论,“这不和之前剪的差不多嘛,你自己看。”


    见顾禾回来小马像找到靠山一样满脸委屈,“禾姐你不在,我给哥剪的,他说剪得和之前不一样。”


    要按往常顾禾肯定得多听几句,可这位顾客她太了解了,事儿比较多,爱挑剔,每次来都让顾禾剪,今天赶上她去隔壁......


    “我看看。”


    顾禾佯装扒拉两下,“没差多少,我再给你修修行吗?”


    “叮铃!”


    沈承其开门进来,头撞了下风铃,手里又拎了半袋苹果。


    他不会去水果店上货了吧?


    大哥站起来,“都剪坏了怎么修啊?!”


    顾禾赔笑,“说实话,真没什么问题,但我可以给你再修修。”


    苹果被郭琮接过去,小马想快点结束争吵,“哥,给你免单行不行?这钱我掏了。”


    “免单就完啦?我出去怎么见人?”


    顾禾还要继续赔不是,沈承其拦住她,对剪头的顾客说:“我觉得你发型很正常,不满意的话你想怎么解决?免单不行的话赔点钱吧。”


    大哥不屑地瞥了眼沈承其,“你以为我想讹他钱啊?这根本不是钱的事,是脸面问题!”


    小马见场面有点控制不住,赶忙放低姿态,“哥,对不住,我送你一张储值卡行不?”


    “不行!你也来剪个寸头,看你还能不能站着说话不腰疼。”


    毕竟寸头比较挑人,多半对颜值有影响,小马摸着他那头焦黄的小辫子陷入犹豫,葬爱家族最后的火种岌岌可危......


    “我来吧。”沈承其直接拿起一旁的推子,在顾禾阻止之前对着脑袋从前推到后。


    阻止已经没什么意义,在场所有人瞪大眼睛看着沈承其的头发由长变短,碎头茬散落地上。


    那位大哥被他这么一搞哑口无言,从兜里掏出钱,丢到吧台走人。


    沈承其把推子塞给小马,坐到椅子上,小马这才缓过神,推子却被顾禾接过去,“你逞什么能?”


    沈承其冲镜子挑挑眉,并不认同“逞能”的说法。


    郭琮凑过来,“果然寸头是检验帅哥的唯一标准。”


    顾禾扳着沈承其的脑袋,转向郭琮,“这位剪头发的钱正常收。”


    郭琮做苦脸,“禾姐......晚上团建,其哥请客。”


    “什么团建?”


    小马接话,“你给个面子吧,其哥不喜欢和外人吃饭,说明咱们关系到位了!”


    看着沈承其的寸头,那句“你怎么那么好欺负”顾禾决定收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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