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风笛

    八月底,诺中市。


    还不到下午六点,太阳一点下班的迹象也没有,室外的温度依旧是能把人烤化的程度。


    屋里静静的,薄纱窗帘半拉下来,遮住一部分橘红的日光,朦胧描绘着床上人的轮廓。


    整个卧室里除了一张床之外,就只在墙根处放了一小盆不知名多肉,不像是个住人的地方,空的很,有些过于静了。


    轰——


    毫无预兆地,随着一声闷雷劈下,屋内外的光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打在床侧白墙上的影子缓缓变形、拉长,逐渐显出一个修长劲瘦的身影。


    张忝录眯着眼从床上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耳垂上的珍珠耳扣随着他的动作轻微晃了一下。


    不过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大滴大滴的雨点闷声砸向玻璃了。屋里好像蒙了一层红纱,落在他挺直的鼻梁上,也落在干涩的嘴角边。


    他抬手扒拉开一个多月没剪,已经开始挡视线的额发,露出一双眼角微钝的眼睛。


    然后掏出手机,点开弹出的微信消息框:


    早:【在干什么?over.】


    消息是今天中午发的,人是昨天才分离的,正是最稀罕对方的时候。只可惜这种亲切的问候最多只能持续到今天晚上。


    再多就不礼貌了。


    看在新鲜劲还没过的份上,张忝录点了点屏幕:想你,over.


    他放下手机,走到阳台。刚拉下门窗把手,一股土腥味就混着水汽带着余温扑面冲了进来。


    他下意识憋了一口气。


    随之而来的还有雨水与大地淅沥有节奏的碰撞声,包裹着的热气逐渐被冲散,留下沁心的凉爽。即便这只是一场短暂的太阳雨。


    张忝录打量了会儿楼下院里整齐有序的小菜地,目光上移,看向远处的一排排老旧楼房和附近清一色的自建房,无一例外,均墙皮掉落,早已褪色。


    这是这个低饱和度城市的基调,平时给人的感觉除了平就是蔫儿,不过现在透过雨帘这么一瞧,却也别有一番让人平静的意味。他就这么靠在窗框上,直到雨停,天边的昏黄逐渐放肆蔓延开来。


    “醒了?”


    楼下有人往上看了一眼,拉伸锻炼的动作不停,吩咐道,“东西收拾完了吗,一会儿下来帮炒个菜?”


    张忝录应了一声,扭头拧开门锁去了走廊。


    这栋楼从外面看,无疑是这附近最亮眼也最前卫的小别墅,精致大气,宽敞。所有人都知道,住这儿的是个老爷子,老爷子有福气,儿女有出息,就是一个人寂寞了点。


    而这块地的前身,其实是奶奶的嫁妆,这里也是奶奶的故乡。自从她嫁人后,人跟着爷爷一块儿去了苏市,这里的房子便空了下来。


    直到十年前奶奶去世,爷爷退了下来,他重新回到诺中,把房子随便收拾了一下直接住了进来。


    后来,他爸张俊杰不顾爷爷反对坚持要翻新旧房,信誓旦旦跟他爹保证肯定盖的跟以前差不多,结果一通下来空有其表室内装潢的像个暴发户,他爷爷气得只能挑了个一楼最隐蔽的屋住了进去。


    张忝录来这儿不是为了看望他生龙活虎的爷爷,而是他学籍在这儿,明年得在诺中的高中参加高考。由于他爸妈一直懒得回来迁学籍,每次都是省事糊弄过去,导致他这么多年在苏市上学上的好好的,临高考了,却得去另一个地方上满一年学,才能正常高考。


    不是没想过亡羊补牢,但政策不是儿戏,过了这个村就不一定还有这个店了,他爸妈本着这地方分儿肯定比苏市低和在哪儿考不是考的想法,一致决定就不费那个劲去折腾了,干脆就回来读,这不还有他亲爷爷在呢么,受不了虐待。


    说实话,张忝录本人没什么意见,在发现这地方连个滑雪场都没有之前,他确实是这么想的。


    张忝录把堆在走廊的木桌和几个架子挨个擦干净摆进房间,又推来行李箱,刚想打开,才想起来衣柜还没送过来,便又合上了。


    他下楼穿过客厅,走出院子,从车里后备箱拿出两个黑色长方形盒子。再次路过客厅,林秀云正好从厨房出来,她开口叫住他,“给你爸打个电话,怎么这么慢。”


    “他去哪儿了?”他腾不出手,看向在躺椅上摇啊摇的老头子,“爷爷。”


    老头闭着眼睛,“孙子。”


    张忝录:“……”


    林秀云:“打针,去半天了。”


    “我上去问。”


    等再下来的时候,张俊杰已经回来了。他站在冰箱前次次啦啦地翻来翻去,不知道在找什么东西,张林生忍不住敲向他背,“想好拿什么东西了再开冰箱!年纪大了活回去了!”


    张俊杰没躲过,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嘴上一边敷衍着知道了,一边在他爹发火之前终于成功找到了一把蒜苗。


    突然脚踝被轻轻地撞了一下,张忝录低头看去,一只肥且毛多的白色狗熊正睁着湿漉漉的眼睛巴巴望向他。


    张忝录弯腰把它抱起来,两个月的萨摩耶外表看起来跟只小北极熊一样,四肢短粗,圆润的耳朵耷拉在脑袋顶上,鼻头湿漉,眼神迷茫无辜。这么一副样子,打针的人下手都得轻两分。


    他安慰性地拍了拍它的屁股,换来了嗷的一声撒娇。


    “晚上有消夏晚会,就差你的菜了,吃完都出去转转。”爷爷走过来,“去洗手。”


    “我不去,你们去吧。”一边说着,张忝录放下狗走向厨房,“尖椒肉丝?”


    “才多大就不愿意出门了,都行。”


    “他不爱看这些,我跟秀云去。”张俊杰插话。


    “小孩子多了去了,不去玩玩儿?我把老赵家孙子给你叫上你们一块儿。”老头又问。


    “不用。”张忝录摇头。


    “朋友慢慢就交上了,不用急。”林秀云示意众人准备开饭,“爸,喝点儿?”


    “约了老赵出去,今天不喝了,”老头摆摆手,然后吩咐儿子,“把我那瓶干红开了,给秀云跟六六倒点。”


    “我今天不开车。”张俊杰说。


    “哦。”张林生沏了壶茶。


    “跟赵叔去看歌舞?”林秀云问。


    老头“嗯”了一声,张忝录端着一盘色香味俱全的尖椒肉丝从厨房出来,摆在桌上,这是他除西红柿刺身之外最擅长的一个菜。


    “唔,不错,”张林生夹起一筷子,咂摸着点点头,“比你爸强多了,饿不死了。”


    林秀云无情拆穿,“他就会个这个。”


    张忝录拿了三个玻璃杯,看了眼林秀云,林秀云比了个耶,他便顺势放下一个。


    张俊杰倒了点狗粮,冲沙发那儿招手,“小白,来。”


    一脸慈爱地看着小白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埋头吃饭,张俊杰安下心来,起身去拿酒。


    几分钟后,他抱着酒回到餐厅,打眼一看,发现除了自己都有杯子,正准备直接往碗里倒酒,林秀云压住碗,“开车去,懒得走。”


    “啊?又不远,而且肯定不好停车…”


    “那不去了。”


    “……离咱们家真不远!”张俊杰再三建议,“这点路就当锻炼了。”


    “人挤人看完都累死了我还得走着回来?”她扭头问。


    “哎呀不累,别矫情么。”


    “不去了。”


    “走吧。”


    “不去。”


    “去吧。”


    “我就是矫情。”林秀云说。


    “你不矫情,你是真性情。”


    “我矫情,都怪我男人太惯着我了,一点苦都吃不了。”


    “开车走。”张俊杰低沉稳重地吐出三个字,郑重将酒瓶推远。


    张忝录颇为习惯地低头扒米饭,忽略他爷爷一言难尽的目光。


    晚上九点半,夜幕深沉,虫鸣鸟静。


    柔色灯光无声地照在卧室木地板上,张忝录收拾完最后一件东西,坐在椅子上缓了一会儿便进了浴室。


    十分钟后,顶着一头微长的半干黑发,他换了身衣服,拿起钱包朝楼下走去。


    手刚扶上客厅的门把手,身后便“咚咚咚”跟过来一个矮小的身影,张忝录迟疑了一下,回头看了眼那个亦步亦趋的真诚白熊,和它身后漆黑安静的空旷客厅,终究还是从茶几上拿了绳子。


    可能是晚会的缘故,今晚的诺中市直至将近十点,道路上都依旧亮堂,偶尔还有三三两两的聊天声从巷子里传来。


    一人一狗基本上两眼一抹黑,张忝录从小学毕业以后回来这儿的次数一只手都数的过来,这几年的发展又日新月异,出了这附近的几条巷子,他几乎是哪哪儿都不认识。


    走出主路,他根据光亮和人声挑了条向左拐的路,好在运气不错,走了二百米,一转弯就看到了一片小型商业街。


    这地方人多店杂,却热闹有趣,各种食物香味绕着夏夜的晚风穿梭过街道,烧烤店前坐着一桌又一桌的男男女女,卖水果的店主跟旁边卖文具的老板娘关着店门在桌前谈天侃地。


    他穿过这一处的烟火,继续往里走去。


    这小东西一点不怕生,一路上甩着尾巴屁颠屁颠跟着他,也不乱跑乱叫,走到人多的地方也只是眨着眼睛四处张望,嗅来嗅去。张忝录笑了笑,在一家烧烤摊前停下。


    “老板,五串土豆,三串鱿鱼,一个面包片,再拿份小龙虾吧,微辣。”


    “好嘞!打包吗?”老板吆喝一声,“你在这坐会儿,一会儿就好!”


    “嗯,谢谢。”张忝录看了眼那个他说的被盘包浆了的塑料凳子,抽出钱包递过去一张红色纸币。


    “等会儿吧,老婆去看歌舞了,就我一个,腾不出手找零。”老板笑着看过来一眼,手上动作不停。


    张忝录收回手,刚想看眼脚下,就听见一阵嘬嘬声忽然从几米远的隔壁店门口传了过来,手上的绳子跟着一紧,他转头看去。


    一个扎着马尾的女孩弯腰冲着这边手心朝上勾起手指,见他看过来愣了一下,“呃,我就是看它可爱……”


    张忝录转回头,绳子没再动,女孩进了店里。


    不一会儿,三四个人从隔壁店里结伴走了出来,有男有女,几人一出店门便直直看向这边,咋咋呼呼地拉扯起来,大有准备来个近距离观察的意思。


    张忝录无奈地看了眼疯狂朝那边甩尾巴的缺心眼呆狗,有些后悔。正想问问老板什么时候好,手上的绳子一阵拉扯,然后乍然一轻,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一坨白色挣开绳子,撒腿冲进了隔壁人堆里。


    那几人也没想到这狗会突然钻出绳子冲过来,尽管可爱的紧,但一时间除了面面相觑没人动作。


    它绕着几人转了一圈后便狗鼻子嗅了嗅钻进了隔壁店里,张忝录眉心动了动,只能团起手上的绳子绕过众人掀开门帘跟了进去。


    店里只有一桌,正开着风扇呼呼吹着,倒也不热,只是他一进门,这桌人便都循着声音看了过来。


    张忝录一进门便快速扫了一遍地下,竟然没发现这呆狗在哪儿!他向前走了两步,确定除了后厨就只可能在那桌人的桌子底下了。但从他进来到现在怎么也有十几秒了,那桌还没人说过话。


    微微瞥了一眼,成山的啤酒签子摞满整张桌子,腾云驾雾下看得人有些发晕,有几个明显都喝歪了还在继续往嘴里灌,没从这些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一毫的来自正常人的善意。这估计是个黑店,笨狗有随时被做掉的风险。


    “有……”他刚开口。


    一声亮而短促的口哨声从桌子对面传来,接着是一声稚嫩的“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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