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天气还真是恶劣。”年少的沙烁呼出一口白雾，看着它消散在空中。


    这个时候的他看起来十一二岁，身子瘦瘦小小的，脑袋上那黑色的凌乱短发很惹眼。


    “吱呀——”一声，木门被一个满面风霜的妇人推开，她手里端着盆，对着院子用力一泼。


    她正准备回屋时，忽然注意到现在院子里的少年，看到沙烁又跑到外面连忙拉住他往屋里拽“诶呀！少年郎快进来，别在外面冻着了。”


    沙烁任由她拉着，无奈的解释着“大娘我真不冷。”


    作为斩缘人他的身体不是血肉，而是由能量聚集成的，类人的形态，虽说也需要吃饭睡觉，但身上蕴含的力量不可估量。


    而现在，他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衣，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沉重’。


    “怎么可能不冷，这个天儿可是能把耳朵冻掉了。”


    妇人觉得这个小孩儿就是犟，她在北边一年了，也没见谁觉得这天不冷，她喋喋不休的说着“你说说呀，这么冷个天还要打仗，那些北荒人真是闲的。”


    沙烁默默的叹了口气“为了生存罢了。”


    北荒人多是沙漠，那里的土地没有营养，种不出粮食，为了填饱肚子，他们要么和周边的国家交易，要么就去抢。


    而抢劫是北荒人最擅长的，加上作为距离北荒最近的大陈，禁止边境居民与北荒人贸易，最后就只能打仗了。


    妇人不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她在来北关之前是个贤妻良母，根本不会过问打仗的事，要不是儿子被征兵，她也不会过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她忧心忡忡道“那也不能总是打仗。”


    二人进屋后妇人就把门关上了，然后拉着沙烁给他掸雪。


    妇人的动作很粗鲁，拍在沙烁身上砰砰作响，好在他现在的身体结实，不怕妇人的手劲。


    确认沙烁身上没有雪花后，妇人继续嘀嘀咕咕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她的二儿子今年十七，前年被征兵的带走了，家里男人守着自己的铺子不动窝，大儿子书读的好考上了秀才，所以留在京城发展。


    想到苦命的小儿子，妇人心疼的不得了，就只身一人来这北关，就是为了离小儿子近一些，若是能见上一面就更好了。


    “我家幺儿如今在曾将军手下，听说曾将军可厉害了，我家幺儿没准还能出人头地。”


    妇人一边利落的摆上碗筷，一边说道“不过还是普普通通，平平安安的最好。”


    虽然妇人说的潇洒，但沙烁看到她偷偷别过身抹眼泪。


    打仗哪儿有平安的，死人是家常便饭，他儿子熬过了一年，谁知道第二年能不能熬下去。


    “平安……吗？”看着连接妇人和她幼子的线黯淡无光，沙烁轻轻的挪开眼。


    她的儿子，就要死了。


    他拿起筷子夹了口菜，用力的咽下“可恶，这里的饭菜也太难吃了吧！”


    晚饭后沙烁留下一些银两，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军营里，张庆晓忽的抬头向一处直勾勾地望去，旁边的人被他吓了一跳，拍拍他的肩膀问道“怎么了？那边有什么？”


    那人一边说着，一边向那边看去，结果他看来看去也没看出什么门道。


    张庆晓这是露出一脸傻笑，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没啥，我就是想尿尿。”


    “嚯，你小子是想吓死我，赶紧去。”男人不满的等了他一眼，嘟嘟囔囔道“真是神神叨叨的，莫不是脑子不好使？”


    张庆晓没机会男人，而是迫不及待的想刚才望去的方向奔去。


    跑到有兵把手的地方时，他顿了下脚步，然后一步一步的向角落走去。


    等他站定后扭过身，直直的盯着那个别人都看不到的少年，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沙烁看着发现自己的少年，抬眼淡淡道“张庆晓，张文氏的二子？”


    “是，你是谁？怎么进军营的？”张庆晓压低声音神色警惕道“不管你是谁，赶紧离开，这里可不是好相与的地方。”


    沙烁看着年纪虽然小，但如今这个世道，乞丐都要被拉来参军，更别说主动送上门的。


    沙烁没回他，继续开口道“你娘在二十里外的镇上，就盼着见你一面，你知道吗？”


    张庆晓愣了一下，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接着又恢复平静“哦。”


    “你恨她。”沙烁缓缓呼出一口白雾“你恨你爹，恨你哥。”


    张庆晓静静地站在那儿，什么也没说。


    “我找你不是说这个的。”


    沙烁皱了皱眉，知道这是职业病犯了，他回归正题“你快要死了，这个军营里的都要死了。”


    “你开什么玩笑！”闻言张庆晓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他恶狠狠的盯着沙烁。


    沙烁的五官虽然很接近东方面孔，但多少也有点外域风情，张庆晓最初没有发现，但细细打量后察觉出来，心中大惊。


    这家伙莫不是外族人，或者就是那群野蛮的北荒人和大陈生的后代，来这里蛊惑人心。


    想到刚才只有自己能看见这小孩儿，张庆晓吓得结结巴巴“你，你，你，你……你是不是有什么妖术！”


    沙烁瞬间黑了脸，他毫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道“闭嘴！”


    张庆晓害怕这人有什么阴谋诡计，乖乖的把嘴闭上了，不过眼神里还是透露着几分恐惧。


    沙烁直接当做没看见，继续问道“你来这里几年了？打过几次仗？”


    张庆晓“……”


    沙烁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沉下声音，阴侧侧道“不回答我的问题就诅咒你。”


    张庆晓吓得哆嗦了一下，看了沙烁一会儿，才弱弱的回答道“来这儿一年了，打过三次仗。”


    “那你觉得北荒人厉害吗？”


    张庆晓想起北荒人强壮的体格，能顶自己两个，下意识的答道“当然……”


    但他又想到每次打仗时，自己还没多拼命，北荒人就落荒而逃的场景，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古怪“有曾将军带领，北荒人再厉害也能被我们打得落荒而逃。”


    “嗯。”沙烁懒得理他的自欺欺人，扯了扯嘴角反讽道“被打的那么惨，皮都划破了，却年年都来，真是锲而不舍。”


    “够了！你究竟想说什么！”张庆晓低声呵斥道，说完他才发现自己声音抖得厉害。


    他早就不是当初的张二，家里呆笨的幼子了。


    他还记得朝廷征兵时，父亲冷漠的神情，兄长蔑视的目光，还有母亲无力痛哭的样子，从那刻起他就发誓，要努力掌握自己的命运。


    所以他奋力的挤进曾将军的军队，日日勤奋苦练，只盼有朝一日他升官进爵，让父兄后悔。


    可今日这个古怪的小少年在说什么？他快死了？这个军营的人都要死？


    他是个新兵蛋子，在军营里好的轮不上他，干活却落不下他。


    每次清理战场，张庆晓都在其列，他读过书就负责记录，双方的伤亡他也能知道个大概，那三次战役他们伤亡的人不多，对方也一样，奇异的是无论那一次都没缴获过马匹。


    要知道在北关马比人值钱，北荒人宝贝理所应当，可大陈也喜爱北荒人的马，他们年年都会进献从北荒人手里获得的马。


    可今年根本没马啊！那他们是从哪儿来的马，还是北荒的马！


    想到这儿张庆晓打了个寒颤。


    沙烁轻轻拨弄了下额前的碎发，因为呼出水汽向上跑，又因为冷空气凝结成冰碴，又冷又硬。


    他实在没有心力继续游说，便不耐烦道“想活命就向西跑，跑的越快活下来的机会越大。”


    他留下这句话就离开了。


    张晓庆满怀心事的回了帐篷，不知道该不该信那个少年。


    不是他疑心疑鬼，这军营确实诡异，最近他舒服的都忘了自己是当兵的，还有仗要打。


    这里是北关的军营，抵御北荒人的第一道防线，距离最近的镇子要两日的路程，可那个少年没有马，身上的衣物也很单薄，究竟是怎么到这儿的？


    “……王伯。”犹豫片刻张晓庆找到自己最信任的王伯。


    王伯是这儿的老人了，对刚入军营的他很照顾，甚至告诉了他不少明里暗里的规矩。


    但那个小孩儿的事太过诡异，他不敢直接说出来，只能旁敲侧击的问道“你说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能独自一人跑到咱们军营里吗？”


    王伯闻言手上的活顿了顿，然后擦了擦手，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一般的孩子可来不了，能来的都不是一般人。”


    “是吗？”


    张晓庆咧嘴露出一排白牙，摸了摸后脑勺傻乎乎道“我刚才看到一个小孩儿，还以为是看错了，原来真有孩子能让到这儿来。”


    王伯左右看了看，确认周围没人后，靠近张晓庆道“晓庆，王伯平日里待你不薄，你可不要瞒着我。”


    “王伯……”张晓庆无奈的笑了笑，不知道怎么说。


    “晓庆你知道吗？这江湖上有三种人不能小瞧，小孩儿、老人、女人。”王伯抓了把雪塞进嘴里嚼了嚼，沉声道“你能碰到那孩子，看来是你的缘分。”


    “这还能扯上缘分？”张晓庆皱着一张脸，实在搞不懂王伯在说什么。


    “你来这儿的时间段，所以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我这个老头子不一样。”王伯笑了笑“小子，在我面前玩心眼你还太嫩了。”


    张晓庆收起表情，叹了口气道“不是我不说，而是那个孩子说的话太荒唐了，他说……


    咱们这些人都要死！”


    “当真？”


    “真的！”张晓庆点头道“他这话多不敬啊，我怎么敢说出来。”


    王伯面无表情的思考了下，问道“还说别的什么了？”


    这下张晓庆回的很快“说是想活命向西跑。”还细细的描述了下沙烁的样貌。


    王伯从地上抓起一把雪，在额头上搓了搓，问道“晓庆，你觉得北荒人厉害吗？”


    “厉害。”咬了咬牙，张晓庆道“我小时候就是听打仗的故事长大的，北荒人的体格比咱们壮，一个人顶咱们三四个。”


    “是啊。”王伯哈出一口白雾道“你知道曾将军的军队赶跑北荒人多少回吗？我在这儿待了十年，和北荒人打的照面比见我婆娘都多。”


    “这么多年咱们和北荒人来来往往，没损失多少人，也没留下多少人，粮食年年都被夺走不少，有时候没被夺走，但仓库的粮食会对不上数。”


    王伯用力搓了搓僵硬的脸颊，苦笑道“其实军队里的老人都知道，曾将军怕是和北荒人达成了什么协议，咱们打仗，那都是打给皇帝老儿看得。”


    “这……怎么会！”张晓庆大惊失色道“那可是曾将军啊！他老人家不是最恨北荒人吗？怎么可能……”


    “英雄迟暮啊！”王伯很是感叹。


    不过现在不是感叹的时候，他们要再不想办法，只可能死在这儿，他一咬牙，狠心道“晓庆，这次打仗别冒进，情况不对咱们就跑。”


    张晓庆一脸茫然“王伯？”


    王伯皱着眉，满目纠结“今年年景不好，咱们自己的粮食都不够吃，怕是匀不出给北荒人的了，看来这次的仗是真的。”


    可是他们这群人早就被养废了，对上兵强马壮的北荒人，怕是撑不了多久。


    不跑，他们就要被北荒人杀死。


    跑，那就是逃军，一样要死。


    向西跑吗？西边有什么？


    山？地形？人？


    王伯猛地抬头问道“晓庆你还记得西边那支军队距离咱们这儿多远吗？”


    “西边？您是说小将军的军队？”


    张晓庆回忆道“小将军的军队是以游牧的形式驻扎，一般来说没有行军规律，不过再过半个月他们要来咱们这儿补给……”


    “也就是说，很近！”


    二人都是一脸惊喜，王伯拍拍张晓庆的后背哈哈大笑“晓庆你真是遇到贵人了，那孩子还真是神机妙算，咱们命不该绝啊。”


    ……


    “喂！你是哪家的孩子，在这儿乱跑。”


    沙烁此时正在往西走，他之前研究过，这边的地形先是一片空旷，然后是一片峡谷，只要那些人跑进来就有存活的可能。


    他在这儿走了很久，猛然听到有人说话还愣了下，意识到有人和他说话才停住脚步，顺着声音看去，他看到躲在背风处的少年。


    对方乌黑的长发被高高竖起，身上的布甲破旧，脸上也脏兮兮的，只有眸子在闪闪发光。


    沙烁没有理会少年，斩缘人的踪迹难寻，这孩子能看到他应该是意外，比起那个他要尽快找个能藏身的地方。


    根据他在这儿待这么久的经验，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有大雪了，大雪一下他就难辨道路，眼睛也有可能被冻住。


    “问你话呢！”少年的脾气有些急躁，大步上前赶上沙烁，一只手将少年抱起扛在肩上。


    一边走，少年一边说着“这鬼天气就别乱窜了，护好脸，跟我回军营。”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沙烁没想到一个少年能有如此大的力气，加上脑袋冲下，被颠的整张脸都撞在少年的后背上，一时间没说出话来。


    少年的速度很快，沙烁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就找到了自己的马，将他放了上去。


    被放到马上后，沙烁连忙开口“你不用管我，我来这边还有事要做。”


    “不行。”少年回绝的很干脆。


    沙烁还以为对方觉得自己是小孩子，在这种地方乱跑不放心，说道“你放心我很厉害，这种天气奈何不了我。”


    “关咱什么事。”少年跃上马，挡在沙烁身前，语气平淡道“这里是军营要地，怎么可能放你随意走动。”


    很显然，少年一眼就注意到他不同寻常的面孔，并且提防起来。


    沙烁“……”


    他还真不知道这里也是军营，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军营和张晓庆那个，距离是不是太近了？


    少年没有理会他的沉默，继续道“而且你应该确实有两把刷子，我更不可能放你一个人在这儿。”


    得，没想到碰到个小鬼居然会盯着他不放，还真是稀奇的体验。


    “小将军，你这是捡了个什么回来？”一个拿着锅铲，看起来是火头军的壮汉问道。


    不过在看清沙烁的样子后，他卡壳一瞬，然后一脸不可思议道“小将军你这是给自己找了个媳妇回来？！！”


    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他们又是士兵，不可能日日待在屋内，风吹日晒下，个个皮肤黝黑粗糙。


    实际上，即便是附近城镇的姑娘们，因为这边冷冽的山风，脸蛋也大多是小麦色，而且还有不同程度的皲裂。


    如今猛然冒出一个，脸蛋白皙细嫩的小孩儿，虽然对方的头发很短，而且还有些卷，但确实像女孩儿。


    火头军的嗓音实在太高，规模本就不大的军营里，一半人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纷纷走上前来打量着沙烁。


    沙烁注意到军营里打着的旗帜是李家军，他听张文氏说过，这只军队很厉害，而且是游牧形式驻军的。


    “别放屁，这家伙是男的。”少年的声音很冷，看向士兵的神色也很冷。


    不过没有人在乎，他们将沙烁围得里三层外三层，七嘴八舌的问着问题。


    见此情景，少年直接抛弃沙烁，独自一人离开。


    面对着这群彪形大汉，沙烁很是无奈。


    “好了好了！”最终还是军师罗明挥退众人，义正言辞道“人是小将军带回来的，自然由他照顾，你们别操心了。”


    “切——”


    “别理他们。”罗明拉住沙烁的衣袖，带着他往前走。


    然后指着一顶帐篷，笑眯眯道“这是小将军的帐篷，你是他带回来的，以后就和他一起住吧。”


    “我能自己照顾自己，不用人照顾也能生活。”沙烁表示自己不用他们的关心，赶紧放他离开。


    没想到罗明听了眼睛一亮，欣喜道“那真是太好了，你要是太脆了我可不敢让小将军养，毕竟也是条命。”


    沙烁“……”


    这个军营里的都是什么奇葩！他要赶紧走！


    “去哪儿？”小将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来了，一把抓住想逃走的沙烁的后衣襟问道。


    没等沙烁回答，小将军拉着他进了自己的帐篷“你就待在这儿，不准乱跑。”


    沙烁本想着趁这家伙离开偷偷溜走，没想到对方躺在榻上呼呼睡了起来，只要他一动对方就睁开眼。


    这样根本跑不掉，沙烁叹了口气，认命的找了个地方待着。


    傍晚吃饭的时候，沙烁发现自己的伙食比旁人精细不少，还有几块肉，即便是那个小鬼也没这个待遇。


    这种规格的伙食，是他来这个世界吃的最好的，而且厨师的手艺不错，虽然调料少，但火候刚刚好，沙烁瞬间失去了逃跑的想法。


    次日早晨，军营开始忙碌起来，帐篷也被撤掉，东西收拾好后被放在马车上。


    “你们这是要去哪儿？”沙烁好奇的问少年。


    小将军蹲在一旁看着士兵收拾，听到沙烁的问题没有瞒他“去找曾将军。”


    闻言沙烁心中一喜，这种军队人虽然少，但气势很足，有他们在的话，没准能打退北荒人。


    他之前告诉张晓庆向西跑，其实是下下策，因为逃军的下场也很惨，搞不好还会连累家人。


    他相处的计划是，曾将军的军队被打得节节败退，逃向西边，而张晓庆恰好身受重伤，不慎跌入一处隐蔽的山洞，因此获救。


    但是有这些人的话——没准就不用逃了！


    沙烁心里思索着：按照队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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