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十九

作品:《小满即足

    燕计酒馆。


    夜色如墨汁一般从四面倾轧下来,酒馆门口的灯笼在萧瑟的晚风中颤抖着,黑夜倾吞着橘黄光晕的边沿。


    酒馆门口那条蜿蜒小路上,浓郁的夜色中突然出现一个白色身影。


    那身影走得极慢,过了半晌,酒馆檐下的灯光映出一个脊背微弓的女人的剪影。


    咳咳,剪影微微晃动,一阵轻咳从夜色中传来。


    剪影渐渐变短,橘黄的灯笼下,一个面色苍白身形瘦小的女人缓缓走到酒馆门口。她紧皱眉头,左手抚着胸口,一双小鹿般的眼眸怔怔望着紧锁的大门。


    无数念头交杂略过脑海,一股极其复杂的情绪萦绕心头。踌躇间,她轻轻握住门环。


    下一瞬,她深吸一口气,胸口随之微微胀痛,她屏息凝神,仔细捕捉着门内的动静——


    吱吱,吱吱,屋外虫鸣如织,仿佛是早已入睡的额勒城发出的轻微鼾声。


    女人低下头,残存着淡淡血渍的嘴角勾起一丝哂笑。


    胸口闷疼得好像压着一块大石头,嗓子里是一股挥之不去的甜腥味,呼吸渐渐变得急促,双腿因为走了太长的路而轻微颤抖。


    半晌,她抬起头,好像突然对大门上的纹路产生了浓厚兴趣,观察了好一会儿后,她轻扬手腕——


    叩,叩,叩,静谧的夜色中,清脆的敲门声显得格外幽远。


    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微凉的晚风穿过街巷,卷起她凌乱的秀发。


    门内毫无动静。


    心里有一块石头重重落下,砸得她心底生疼,她从门环上抽回手,伸向怀中摸索出钥匙。


    钥匙对准锁孔,咔哒一声,女人素白的双手轻轻一推,大门吱哑敞开。


    女人低着头准备踏过门槛,可是下一瞬,瞳孔毫无征兆地震了一下,带着眼睫一挑,女人屏住呼吸慢慢抬起头——


    如暗黑森林一般的屋内,如魑魅魍魉的桌椅间,一个瘦高人影正对着大门,门外的灯光清晰映着那人棱角分明的脸。


    抬在半空的脚猛地收回,砸在心底的石头陡然飞升,女人瞳孔极速放大,毫无血色的双唇颤抖着艰难地挤出了两个字:


    “小满。”


    小满深邃如刀刻的五官轻微动了一下,他的眼眸笼在阴影中,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安凌急促的呼吸声回荡在暗黑的前厅,她再次颤动双唇,连带着声音都在发颤:“你怎么还没走?”


    黑影中的小满发出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冷笑。


    他拿刀刺向安凌胸膛的那天下午,安凌也这样问过他:你还没走啊?


    那个时候围观的人群已经散去多时,他呆望着门口那条曲折小路,心里千回百转。


    那天,她还问他:怎么,你不怕死?


    一丝嘲讽的笑容在嘴角挥之不去,他望着对面,良久,低沉说道:“我要知道你今天究竟要办的是什么事。”


    安凌站在门槛外,橘黄的灯光下她的脸色憔悴不堪。她定定地望着小满布满阴影的面庞,半晌,她跨进门内,转身闩上门,灯盏的光芒被隔绝在外,屋内只剩一丝从窗棂透出的微弱星光。


    “小满,”安凌开口道,声音里满是疲惫,“你已经猜到啦,趁着天黑,你快走吧。”


    黑暗中传来一声冷笑,紧接着,小满加重了语气:“不,我要你亲口说出来。你今天究竟要办的是什么事?”


    对面一片沉默,安凌急促的呼吸带着胸膛一起一伏。


    小满往前跨了一步:“那我来帮你说出来,你告诉我是或者不是。”


    安凌的呼吸更急促了,小满甚至觉得他能听见她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身世,于是你骗我留下来,让我给你跑堂,假情假意待我好,目的是为了把我交到那个人手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人的名字是,”小满顿了顿,接着从唇齿间吐出了四个字:“阿不花那。”


    滚烫的泪水无声地从冰冷的脸颊上滑落,安凌双拳攥紧,一言不发。


    “你究竟是怎么猜到我的身世的?是我身上的什么东西?还是有人告诉了你什么?”


    黑暗中,安凌疲惫地笑了笑,轻叹了一口气:“事已至此,我是怎么知道的,还很重要吗?”


    一股怒气迅速生根发芽,迅速在小满五脏六腑间游走,他强忍着想要大吼出来的冲动,声音因为刻意的压制而显得低沉嘶哑:“你这都懒得解释吗,安凌?骗我很好玩是吗?”


    泪水如断线的珠子一般无声滑落,透过模糊的视线,对面少年的俊朗的五官被扭曲拉长。


    几天前,约莫也是在那个位置,刚刚冲完澡的少年赤着上身走了进来,劲瘦紧实的上身残存着未擦净的水珠,高挺的眉骨下一双眼睛深邃清亮,脖子上用旧得发白的红绳挂着一个精巧可爱的小狼牙吊坠。


    多好的少年啊,可惜今生今世和他再无交集了,安凌这么想着,泪水再次涌上眼眶。


    二人就这样静默地对立站了半晌,安凌终于轻声道:“是因为你的吊坠……你以后,还是把它贴身藏着吧,既然我能认出来,就还会有人能认出来。”


    原来如此,小满心想。


    所以,她本打算在我把酒馆地板打扫干净后就打发我走人,她本打算在那场短暂的风波后就和我成为路人。是这个吊坠改变了一切。


    她之所以收留我、对我好、在聂元面前保护我、还想深夜传我武功,并不是因为她真心喜欢我,而是因为她想让我心甘情愿留下来,留到她把我交上去的那一天。


    她看我,就像看一只待宰的羔羊,每一分每一刻,她都在算计什么时候手起刀落。


    现在,这个刽子手正面色惨白、呼吸急促地站在对面,她目光中充满了绝望、乞求、哀伤,还有一些更复杂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也许是因为白天生受了桑吉一掌,此刻她瘦小的身子微微发颤,似乎正承受着难以言说的痛苦。


    小满紧紧盯着对面的人影,一片沉默后,他突然大步上前——


    咚、咚,小满每往前走一步,安凌的泪水就多掉一分,她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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