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有瘾

作品:《野生(短篇合集)

    隔壁新搬来一户人家。


    前任邻居是某个高官包养的情妇,经常和我妈以及几个老姐妹搓麻将到第二天早上。后来,高官的老婆,准确来说是前妻找上门告诉她,高官因贪污受贿入狱,家里彻底破产,她和女儿没有收入来源,情妇这藏着一部分赃款,恳求她救济一下。


    传说中正室和小三见面大打出手的场面,我无缘得见。没过几天,情妇和那个女人走了。隔壁空了多久,我妈就寂寞了多久。


    我妈观察邻居家几天后,要我从家里收拾出一份茶酒,拎上茶酒和她一起拜访新邻居,那些平时都是用来招待她牌搭子的东西。


    那天下午是女主人开的门,她是一个气质优雅的女士,对于我们的造访,她先是诧异,然后客气地把我们这两个不速之客请进去。


    客厅里,男主人正在看报纸,余光瞥见我和我妈,他放下报纸。


    “叔叔好。”我礼貌地喊了他一声,把茶酒放到茶几上。


    女主人招呼我和我妈坐下,给我们倒了茶后,对我说:“我家女儿和你应该差不多大,我叫她出来和你打声招呼。”


    我局促地“嗯”了一声。


    片刻后,一个人从卧室里走出来:“阿姨好。”


    她先叫了我妈,之后看向我:“你好,我叫周缘。”


    “你好,”她很漂亮,我突然感到有些紧张,“我叫程浔。”


    周缘和男主人都不是话多的人,全程大部分是我妈和女主人在交谈,偶尔我会应两声,杯里捧的茶换了好几轮后,我妈终于心满意足,准备带我走了。周缘把我和我妈送到门口,在她关门前,我下意识回头,正好看见她的脸一点点被门吞掉,而她彻底消失在黑暗之中。


    这个家的氛围让我感到压抑,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虽然是邻居,但是我很少有机会遇见周缘。我高三了,太忙,她也高三,在其他学校上学。


    有时我放学回家在门口撞见她,彼此也只是互相点个头的交情。直到某天晚上,我妈要我下楼倒垃圾时,我在垃圾箱旁看到正在吐烟圈的人。


    那个人是周缘,她的姿势很熟练,抽得也凶,一共抽了三根。


    我讨厌烟味,可我喜欢看她抽烟。在她离开之前,我从阴影处走出来,问她:“烟好抽吗?”


    她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不知道是不想搭理我,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你想试试?”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和平时不一样。


    我问她:“可以吗?”


    她又沉默了一会儿,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掰成两半,一半收回去,一半递给我:“还挺贵的,省着点。”


    “谢谢。”我含了烟嘴,她打着火机,凑了过来。一晃而过的艳丽眉目,我有些失神,随后被呛得连咳好几声。


    她嗤笑两声,从我嘴里抽走那半截烟,一边塞到自己嘴里,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程浔,别学坏。”


    这是她第一次喊我的名字,我感到有些怪异,不自在地看着一旁的路灯。


    许久无话,她摁熄烟头,问我:“垃圾还倒不倒了?”


    我咬了一下舌头,丢掉垃圾,跟在她身后回家。先到的是她家,她却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看着我。一瞬间的直觉告诉我,她并不想回来,只是为了我才上来。


    “周缘,晚安。”在进门之前,我对她说了一直想说的话。


    她愣了一下,笑了:“晚安。”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挑那个时间点下楼,或是借口散步,或是借口丢垃圾,居然十次有九次能够碰见她。


    她话很少,往往是我主动开口,她才懒懒应几声,抽完烟送我上楼,站在家门口和我互道晚安。


    我从来没有看她进去过,从来没有。


    高考录取通知书出来以后,她邀请我去家里做客,男主人不在家,只有女主人和她招待我。晚餐时我喝了不少酒,缠着周缘要和她睡觉。借酒装疯,其心可诛。


    上了床,我主动勾引她。她做这件事时比抽烟时还凶,几乎要把我的身体给揉碎了,真正意义上的吃掉。


    “你背上怎么有伤?”临近高潮,她摸着我背上那道从蝴蝶骨一直往下的伤疤,流着汗问我。


    我什么也没说,咬上她的唇,止不住地掉眼泪。


    我浑身是伤,我流血了,我闻到烟的味道。


    下半夜,我转醒,身边空落落,周缘背对我,正坐在床边抽烟。我从后面抱住她,她颤抖了一下,我张口想要咬她的耳朵,却听到卧室外传来女人的尖利的咒骂和男人的怒吼。


    一场暴行正在一门之外进行。


    我僵住身体,重新躺回被窝。她察觉出我的不对劲,扯开被子压到我身上:“你在不高兴什么?”


    我有些艰难地问:“外面怎么了?”


    她捏我的脸,轻描淡写:“打架,我爸那个畜生经常动手打我妈,我妈也是个贱骨头,死活不肯离婚,没想到他出差提前回来了。”


    “你不是问我怎么那么喜欢抽烟吗?嫌他们烦,我长大后报警过几次,警察说不管家务事,我爸狠狠抽了我几耳光,我妈要我别多管闲事。那时候我开始抽烟,他们一闹我就出门,后来烟戒不掉了,我还喜欢抽贵的,钱到手上很快就花光了。”


    她又笑,吊儿郎当:“程浔,你确定要和一个穷光蛋加烟鬼谈恋爱?说不好我还继承了我爸的暴力倾向。”


    “周缘。”我颤颤地抚上她的脸,问:“你不是想知道我背上的疤怎么回事吗?我现在告诉你。”


    她捂住我的嘴,有些慌了:“别说了,我不想知道。”


    我咬她的掌心,直到嘴里都是血腥味,她才松开手,骂了句脏话:“你属狗的你。”


    我死死搂紧她的脖子,在她耳边几乎咬碎了牙:“那天晚上,我妈打麻将没有回家,那个人喝醉了,用水果刀砍了我一刀,他扒开我的裤子想要□□我,我吓傻了,拿起一旁的剪刀捅到他眼睛里,血溅得我满脸都是。”


    “周缘,我好害怕,我怕他死不了,我怕他死了,做鬼都不肯放过我。”


    她抬起头,一遍又一遍吻我,低声说爱我。我哭着哭着,在她怀里累得睡着了。


    很快,我和周缘离开家乡,我们考进同一所大学,在大学附近租了一间屋子同居。


    她出柜后,家里人完全不管她的死活,生活费也不给她打。她开始戒烟,每次烟瘾犯了,就压着我在木板床上做,做到我哭着晕过去才停手,等我醒来继续。


    她说,程浔,我对你有瘾了,我离不开你了。


    这样,很好。


    周缘长得漂亮,很多人知道她手头拮据,男的女的都想拿钱羞辱她,她实在被缠得烦,有次当着很多人的面向我表白。


    我被她吓到了,同时也惊喜。只是那捧玫瑰花很贵,花了她一天兼职的钱,直到放烂了,我才舍得丢掉它。


    我妈知道我和周缘的关系后和我闹得很僵,一度要断绝母女关系,可是不久,她又松了口,喊我带周缘回家和她一起吃饭。


    三年后,周缘的妈妈开煤气自杀,她爸爸很快就娶了新的妻子,听说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五岁了。


    她没有参加她妈妈的葬礼,不过是每年忌日的时候,醉得厉害,在我身体里舍不得离开。


    我想和她这样过一辈子。


    死了,程浔和周缘也要埋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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