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谋定
作品:《长安回忆录》 “混账!”
司徒启将手中的密折掷出去老远,似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双手撑在红木方案之前战栗不已,面色也因为气急而出现了诡异的潮红,就连脸上的皱纹也深了几分,更显得整个人垂垂如凌风之木,老态毕现。
司徒烨立在一旁,既惊且怕,他深知自己的父亲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一般的事情根本不值得他顾及分毫,更别说发怒。如今司徒启暴怒至此,莫说旁人,就连他这个亲生儿子也是见所未见。
他掂量着踱步上前,试探道:“何事让父亲如此震怒?”
司徒启一挥衣袖,满口怒气,指着地上那一方密折道:“你自己看!”
司徒烨上前捡起密折,只看了几眼,便已经神色大变:“这个霍羲桀,竟如此大胆!竟敢向父亲谋求王位,简直放肆!”
司徒启深叹一声,泄气一样地坐在宽大的座椅上,皱眉道:“自我奉旨主理粤北战场的军政事务之后,粤北的战事越发吃紧,两军僵持不下毫无进展,又是军政又是朝堂琐事的,实在让人力不从心。为父几次三番修书请霍羲桀出征平定粤北的战事,一来,趁着他走,我可以再谋河西军政,二来,此人骁勇如神,定可助我平粤北之乱,也好让我向陛下交差。之前无论我如何请求,他一直托词拒绝,如今终于松口答应,不想这个人的胃口居然如此之大,实在可恶!”
司徒烨也是愤愤:“父亲贵为九千岁,此番几次亲自修书邀请霍羲桀征战已经是纡尊降贵,他非但不知感激,还猖狂至此,”他将那密折只看了又看,不禁冷笑连连,“自古的亲王藩王,必都得是随了皇姓的皇亲国戚,即使是父亲,也从没有向陛下要过一个王位,他霍羲桀又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个侯爷的儿子,他也配?”
司徒启只觉得脑仁涨疼,揉着太阳穴道:“他是知道我如今已然力不从心,既没有力气针对他,也没那么多功夫看着陛下,只能依靠着他来平定粤北战乱,这才趁火打劫来谋求王位。”
司徒烨连忙劝阻:“这王位可千万不能给他!坏了老祖宗的规矩不说,还让父亲被动万分,我就不信,没了霍羲桀,这粤北的战事还打不下来了!”
司徒启无奈道:“那么依你之见,如今朝中……不,普天之下,还有可以用的将帅了么?”
司徒烨登时噎住,细细想来,如今齐鲁、华北等地皆有猛将镇守,唯有粤北实在无良将可用,如若再不施计缓和战局,只怕整个粤北都将易主。司徒启奉旨主理粤北战场的军事政务,如若节节败退,届时王珩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贬斥司徒启,所以即使司徒启对霍羲桀有一千个顾虑一万个不满,真的是不得不求,也不得不用了。
司徒烨沉默,自知无计可施,却仍旧心有不甘:“若是霍羲桀要的是寻常之物那还简单,可是这王爵……咱们该如何向陛下开口呢?”
司徒启冷笑不已:“陛下?他敢不依么?若不依,他就只有眼睁睁看着粤北易主,你以为他傻么?”
司徒烨不可置信:“难不成,咱们真的要让霍羲桀成为大梁第一个异性王?”
司徒启沉痛闭眼:“战乱时节,武夫为大,咱们没有违拗霍羲桀的资本,否则,他有的是办法暗算咱们。”
司徒烨上前两步,迟疑道:“父亲……”
司徒启摆手道:“不用说了,朝中的事为父心里有数,一个霍羲桀,我还看得住。”
一屋哑然,只有那香炉里的沉香,兀自静静燃烧着,发出迟缓而沉闷的香气来。
王珩看着司徒启呈上的奏折,一支笔在朱砂之中浸了又浸,却始终无法落笔。
昤安在一旁默默伫立,无声阅读着奏折上略显潦草的字迹,内心一阵唏嘘一阵动荡,几次欲语,却终是沉默。
王珩虚弱笑道:“你也知道,这份奏折朕不得不允,是么?”
昤安垂下目光,微微颔首:“是,如今只有他能平粤北,不只是司徒启有求于他,咱们都有求于他,要么成全他,要么看着粤北成为他人的盘中之餐。”
王珩搁下手中的笔,捏着鼻梁叹气道:“可是如此一来,山东有秦青,华北有尚侃、吴渊,这些人都是霍羲桀帐下的得力干将,他的人遍布所有战场,一旦霍羲桀有反心,咱们就垂垂危矣!”
卫昤安凝视着窗外越发喧闹的阳光,一颗心燥热异常,好像随时会灼烧起来似的:“陛下,如今无数百姓正饱受战乱,大梁江山飘摇不定,咱们没有选择,唯有如此,换得江山一时安定。”
王珩终是叹气:“是啊,唯有如此,”虽这么说,他的眉头却越发见紧,“霍羲桀虽城府颇深,可的确是我大梁第一战神,到底是敌友未知,如今,只但愿他莫有反心罢。”
卫昤安默默,忽而低声道:“这个人,当真是猖狂!”
王珩附和:“可不是,谁叫他有猖狂的本事呢?他素来清高孤寡,又目无下尘,如今朕和司徒启都不得不依着他哄着他,他自己也当然知道,否则怎么敢提这样的要求?”
卫昤安忽听着想着,忽而念头一转:“不过,司徒启素来忌惮霍羲桀,有霍羲桀在粤北,他必然日日寝食难安,又要顾及粤北战事,又要图谋河西,还要监视朝政,当真是分身乏术了。哼!他还以为有霍羲桀镇守,自己真的能高枕无忧呢,其中的苦楚和顾虑,只有等霍羲桀真正上了战场,他才知道其中的厉害。”
王珩颔首:“不错,司徒启致命的弱点就是他总是太高估自己,贬低别人,霍羲桀若真的到了粤北的地界,还不知他要如何日日顾虑呢,这步棋,他当真是走得慌了。如此,司徒启的关注点不在咱们这儿,咱们行事起来也方便许多。”
卫昤安看着眼前奏折上那密密麻麻的字,总觉得霍羲桀的请求来得来过突然。前脚刚得知祈鸳的喜讯,他后脚就要出征粤北,看似帮司徒启解了困局,实则刚好帮着自己转移了司徒启的视线,令他无暇顾及后宫之事,那祈鸳有孕之事也可暂时瞒过。
这一切,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蓄意为之?若是蓄意,霍羲桀乃是河西的人,实在犯不着如此筹谋,若是巧合,这天底下又哪里来如此多的巧合?
她只觉得凌乱,一时也想不透其中的缘故,只能长久地默然下去。
王珩看出昤安的异常,柔声劝慰道:“阿昤,别想那么多,且顾眼前,不要自乱阵脚。”
昤安回过神,看着面前柔柔笑着的王珩,内心一阵温暖,细细看来,王珩的面色却比几月之前更苍白上了几分,脸上也瘦干了,显得那直挺的鼻子更加锋利,眼里那一汪温柔也更加缱绻,似乎随时就会随风化去,或者被阳光浸透。
她担忧,不禁开口:“你的身子……”
王珩温言打断:“已无大碍,你看,我最近都没怎么咳了不是么?就是身上还发冷而已,其实已经大好了。”
昤安看着王珩笑意盈盈的眼,不知怎的就安心下来,便微笑颔首,只愿享受这一刻难得的安宁。
每每此时,她都会心安理得地认为,王珩会一直在她身边,陪着她淌过所有的险阻,共候那一弯明月再照九州。
庆业二十四年六月十三,镇北兵马大元帅、霆骁教军霍羲桀受封为齐王,俸禄万石,食邑万户,挥师南下,征战粤北。圣旨一下,八方震动,天地皆荡,大梁立朝以来第一位异性王,由此横空出世。
与前朝的风云变幻比起来,未央宫平静地像一方即将腐朽的烂木。
可风波,很快也就来了。
这一天,夏季已经十分浓烈,热气粘在衣襟上,怎样的凉风都无法拂去那份油腻的燥热,就连花枝上的蝴蝶也懒得震动翅膀,随便找上一朵鲜艳的便开始呼呼大睡,直到被人缚住了翅膀才知道躲闪,可惜大多都为时已晚。
昤安照旧坐在晗元殿的高坐之上,接受着众嫔妃一日一次的请安,殿里供着数个冰瓮,可那暑气也没有见得消散些许,仍旧烦闷而撩人。
昤安端坐着,慢慢拨着白玉双蝶耳活环三足香鼎里的香灰,嘴上笑吟吟道:“最近天气这样热,难得各位今天来得齐全。”
徽贵嫔饮下一碗冰镇过的凉茶,扇着手里的泥金芍药团扇笑道:“娘娘哪里话,向中宫请安,本事咱们应尽的职责,倒是娘娘不嫌弃咱们烦闷,总是愿意和姐妹们说说知心话。”
魏寒漪坐在下首,因笑道:“还是贵嫔姐姐的嘴最最灵巧,一下就说出了咱们的心意,这天气虽然燥热,可娘娘招待细致,还用冰镇了的凉茶和酸梅汤来招待咱们,哪里有比这还周全的呢?”
祈鸳闲闲摇着手中的素绢扇子,似是有意似是无意地说:“魏美人在皇后娘娘身边伺候久了,着舌头也比以往伶俐了许多呢!别说皇后喜欢你,就连本宫也十分欢喜你这份乖巧知趣。”
寒漪听祈鸳话里带刺,也不敢再多语,只低低说了一句“妤妃娘娘见笑。”便低头抿嘴不再言语。
祈鸳却不依不饶:“本宫有什么见笑的?在宫里这么久了,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听过?不过,魏美人这攀高枝的本事,还真是让本宫佩服,便是当日的张婕妤和胡才人,也断断没有妹妹这样的本事,本宫真是应当向妹妹讨教一二呢。”
张婕妤和胡才人依附已故的尉迟贵妃,搬弄是非造谣生事,险些戕害了昤安,迫使昤安严令打压,此二人也一直是昤安的大忌,旁人从不敢提起。祈鸳素来温柔平和,便是一棍子打下去也打不出一个声响来,今日这样言语激愤,着实令人意外。
最心直口快的徽贵嫔也神色尴尬,连忙用手肘挤挤她,嘴里玩笑道:“人都说酒后胡言,你这还没喝酒呢,怎么就这样胡言乱语了起来?可是最近中了暑气还没消?若是没消,就多喝喝酸梅汤解解暑罢,省的在皇后娘娘面前闹笑话。”
一边的康嫔黄氏也笑着解围:“妤妃姐姐这是和咱们逗趣呢,娘娘可不要见怪,妤妃娘娘向来最尊敬皇后,这皇后娘娘您是知道的。”
昤安只是慢慢拨着香炉里的灰,嘴角含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并不答话,甚至连目光都懒得抬起:“一句玩笑话而已,本宫不会介意,魏美人更加不会介意。”
祈鸳抬头,脸上的愤愤之色愈加积郁,眉宇飞扬,面色和她颊边的胭脂渐成一色:“娘娘不必在这里做和事佬,谁人不知,魏美人如今是皇后身边的大红人,别的姐妹都得往边上靠。别人明哲保身不敢言语,臣妾受娘娘关怀已久,不得不忠言逆耳一回,”她一手指着魏寒漪瑟缩的身子,一面疾言不止,“她是司徒大人送进宫的,她在陛下身边、在娘娘身边,到底是在为谁办事,在为谁尽忠,娘娘心里真的不清楚么?当日娘娘落水何其蹊跷,为什么偏偏就只有她即使救了娘娘,一个养在深宫的弱女子,竟比那练武侍卫的动作还要快,难道娘娘就从未怀疑过她的用心么?”
一席话说完,魏寒漪早已经抖似筛糠,忙从座位上走下来,在殿中连连叩首,一张莹白的脸顿时失了血色:“皇后娘娘明鉴,嫔妾清白如水,心里只知为陛下和娘娘尽忠,再也没有第三个人,妤妃娘娘所指,嫔妾实在是惶恐,实在是惶恐啊!”
祈鸳冷笑几声,一张脸更显清冷:“你当然不肯招认,一招认就是杀头灭门的死罪,谁敢招认呢?你为什么要处心积虑地接近娘娘,其中原因你最清楚!”
康嫔捂着心口,连连叫了几声“阿弥陀佛”,才道:“妤妃娘娘慎言,这前朝琐事,与我们深宫妇人何干?再说,多亏魏美人当日救了皇后娘娘,才没有让明妃的奸计得逞。皇后娘娘感念魏美人的良善,这才多有亲近,本来也是合情合理的事儿,娘娘可千万不要凭空揣测,说那些不明不白的话。”
徽贵嫔起身拉住祈鸳,一脸的不可置信,只低低在祈鸳耳边道:“你今日是疯了么?好好的说这些做什么?还不快跪下向皇后请罪!”她一面拉扯祈鸳,一面对跪下请罪道,“皇后息怒,妤妃一向温和平善,对娘娘也是恭敬有加,今日是她一时糊涂了,才会口出狂言,还请皇后恕罪。”
祈鸳一手挥开徽贵嫔的拉扯,震得头上的钗环泠泠作响:“娘娘,臣妾自知冒犯,也说了许多不该说的话,但臣妾一心为了娘娘,还望娘娘您明察秋毫,不要落入了旁人的圈套!”
昤安的面色始终淡淡,就像是不曾被风吹皱的碧水,就连捧着香炉的手也是纹丝不动,她淡淡抬头,对魏寒漪道:“妤妃如是怀疑你,你说呢?”
魏寒漪眼中含泪,面色慎重,举指立誓,声声贯耳:“臣妾魏寒漪在此立誓,若真为他人所用,天命不佑,苍天不保,此生困顿劳乏,不得安生,盛年短折而死!”
昤安仍旧笑意寡淡,对着祈鸳道:“魏美人敢立此毒誓,你呢?妤妃?”
祈鸳踯躅,愣在当地,迟迟不敢言语。
昤安的面色骤然掀起万千波澜,她将手中的白玉香鼎远远掷出去,声音寒涩而暴怒:“本宫素来最厌恶的就是后宫之中有人搬弄口舌是非,你原本是最温柔妥帖之人,无论是陛下还是本宫都对你深信不疑,今日你是着了疯魔?还是仗着陛下宠爱和本宫信任而恃宠生娇?竟敢在本宫的晗元殿这样咆哮放肆!”
祈鸳从未见过震怒如此的昤安,吓得不敢言语,只能在喉间滚动出几个模糊的音节:“娘娘……臣妾……”
昤安根本不给祈鸳辩驳的机会,只冷哼道:“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在宫里籍籍无名这么多年,若不是本宫,你哪里有机会得到如今的地位和宠爱?非但不知安分守己,反倒越发无礼起来,如此诽谤宫中其他姐妹,本宫是瞎了还是聋了?自己不知道辨别忠奸,竟需要你来教本宫如何做人?”
下座的主人早已吓傻了,昤安自入宫以来,向来稳重沉静,虽做事雷厉风行,却从无如此暴怒之态,别说在座嫔妃,就连伺候昤安最久的冉月也未见过这样怒不可遏的昤安。昤安威严赫赫,天生一副皇后的做派,仅仅是正色就已经不怒自威,更遑论此刻?一时众人都唯唯诺诺,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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