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兰梦

作品:《长安回忆录

    昤安站在兰梦殿偏殿的屋檐下,看着连绵不绝的细雨,心乱得像一团纠缠不清的麻,她的眼前一时是那晚刺客自尽时喷洒出来的血液,一时是秋研叩首时的慌乱,一时是兰贵人躺在床上不省人事的画面,那些碎片一样的画面固执地粘连在她的脑海里,任凭卫昤安怎样摇头都无法淡去。


    屋里,是正在生产的兰贵人孟梓桑,为了不使生产时的嚎叫声引来过路人的注意,孟梓桑特意将白布咬在口中,好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来,她在林颂的催产药的帮助之下开始艰难的生产。屋外,还是那样仿佛没有尽头的春雨,淅淅沥沥地落在灰白的砖地上,耳边除了宫人们不断开门进出的声音和窣窣的雨声外没有别的声响,恍惚这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午后,只有殿外越来越重的药水味和血腥味提醒着这里的每一个人,敲打着他们的每一次心跳。


    毓书轻轻扶住昤安的手,道:“娘娘不必心急,相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兰贵人和她腹中的孩子定会安然无恙。”


    昤安凝视着纷乱的雨,唏嘘万千,终于忍不住问道:“毓书,宫中,当真是生不出孩子来么?”


    毓书沉默半晌,柔和道:“天意也好人为也罢,往事皆已过去,现在兰贵人不是正在生着孩子么?娘娘不要多想,且看眼前才是最重要的。”


    昤安望着灰白色的四方天空,突然觉得自己的愁绪就像这无边的雨一样没有尽头,自己也成了那些雨丝中的一线,随风飘摇着,像无根的尘土一样,不知要颤颤巍巍地飘向何方。她的言语里却没有任何悲戚,反而含了几分探寻,也不是询问,倒像是一种感慨:“这宫里,究竟还有多少秘密。”


    突然,殿门洞开,昤安猛地回过头,却见冉月慌慌张张地跑出来道:“娘娘,兰贵人难产,胎儿卡在产道里出不来,恐怕孩子和母亲都有危险呐!”


    昤安深吸一口气,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一阵风似的冲进了寝殿,只听见冉月在后面急声呼唤道:“小姐去不得,产房污秽阴鸷,您去了恐会折了您的福气!”


    昤安无暇理会这些传言,只快步奔至兰贵人的窗前,果见林颂满手鲜血地跪在床前,不停喊着“用力”,秋研更是紧攥着兰贵人的手,手背已被掐得青紫,兰贵人兀自瞪大双眼,额头上全是汗珠,弯弯曲曲的湿法搭在面颊上,已然用光了力气,但尤在挣扎着,见了昤安,俱是一惊,兰贵人不料昤安竟亲临产房,挣扎着将口中的白布吐出来,虚弱道:“娘娘这又是何苦?别让臣妾折了您的福寿,那臣妾才是……万死难辞。”


    昤安让秋研退下,自己亲自上前握住兰贵人的手,言语坚定:“你是皇帝的妃嫔,你腹中是皇帝的骨肉,怎会折了我的福寿呢?倒是我要沾沾你们的喜气才是。我就在这里,你好好生产,好好把孩子生下来,有我在,定会保你们母子平安。”


    林颂又给孟梓桑喂下了催产药,边喂边对她叮嘱道:“这催产药药力迅猛,虽是助产的利器,却也伤肝伤脾,这已经是产妇可以服用的最大剂量,还请贵人千万再坚持一下使一把力气,如若再不成,便真的无力回天了。”


    昤安暗暗紧握住孟梓桑的手,她想起了自己的娘亲,但她此刻却无暇细细回忆,只能死命遏制住自己的眼泪,暗暗为孟梓桑和她腹中的孩子祈祷着。催产药起了作用,梓桑渐渐恢复了一些力气,孩子也慢慢从产道里伸出了头,昤安只感到手中一阵疼痛,再定睛一看,自己的手上已然多了一块深红的掐痕。梓桑满头大汗,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她用模糊的听力判断着林颂的号令,将自己的四肢百骼都撑了开来,终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


    伴随着这份力尽的,是孩子断续却响亮的哭声,仿佛是经过了漫长而艰难的等待,终于蓬勃地爆发了出来。


    卫昤安一颗悬着的心骤然放下,她下意识地望向正在啼哭的孩子,只看见那孩子粉粉小小的一团,头上有一圈稀疏的胎发,身上还沾染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她还来不及从这种巨大的喜悦和惊奇中抽身出来,就已经听见林颂的报喜声:“恭喜皇后,恭喜贵人,是个皇子!”


    话音刚落,小皇子已经被擦拭干净,用柔软的布衾包裹着送到了卫昤安和孟梓桑面前,昤安起身让孟梓桑先看孩子,梓桑已经累到了极处,带着疲惫而温软的笑意抬起手轻抚孩子通红的脸颊,一双眼睛停留在孩子狭窄的五官上,片刻也舍不得离开。


    昤安带着许久未有的豁达的笑意,一颗原本紧绷了数月的心竟因为这个新生命的诞生渐渐放松了下来,有着劫后余生般的松快和释然,她忙向莫有灵吩咐道:“快去通知陛下,说兰贵人喜诞麟儿,母子均安。”莫有灵答应着,一面小跑着出了兰梦殿。


    昤安正盘算着如何向后宫广喻这件喜事,却觉得自己的衣袖被人拉扯着,一低头,却见梓桑正对她虚弱地笑着,梓桑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却含着藏不住的喜悦,几近颤抖:“皇后娘娘,您的恩情……我孟梓桑就是粉身碎骨也无以为报,您救了我们母子二人的性命,就是臣妾此生最大的恩人。娘娘,您抱抱这个孩子罢,好让她知道,多亏了皇后娘娘庇佑,他才可以平安来到这个世上。”


    当裹着襁褓的婴孩被放到昤安怀中的时候,昤安心头有滚滚的暖流划过,看着孩子柔和而安静的睡颜,她的心也慢慢柔软了下来。本来,半月的提心吊胆,半月的如坐针毡,已经让她心惊胆战地片刻不得安宁,这样的惬意和静好,已是她阔别已久的,更是她在梦中所祈盼的,她宁和微笑,轻轻哄着怀中的孩子,一时也看得入了迷。


    梓桑因为生产时的疲劳沉沉地睡了过去,昤安一直陪在她的左右,替她用姜汁擦拭着双手和额头,孩子被秋研抱在怀中,冉月在一旁不断逗弄着孩子,毓书则将刚一盏热茶捧到昤安身侧,悄声道:“娘娘一忙就是一个下午,快喝杯茶歇歇罢,这些粗活交给奴婢来就行了。”


    昤安的脸上是从未有过的笑意,她对毓书小声笑道:“光说我,你何尝不是奔波了一下午呢?你快和冉月她们下去歇息片刻罢,我在这儿守着,等陛下那边派人过来了,我再回晗元殿。”


    毓书恬然笑着,转过身去将百蕤香洒在铜莲小香炉中,还未等香味弥散开来,就见一个太监满脸堆笑地进了寝殿,身上遥遥地传过来一阵陌生的冷香,倒煞是好闻,惹得昤安也忍不住多耸了耸鼻子。他对昤安行礼毕后,一脸欢喜道:“陛下知道兰贵人生了皇子,高兴得不知怎么才好,奈何病重无法亲自来兰梦殿探视,特地让奴才将孩子抱过去看看。”


    昤安见那太监面生得很,但一听是王珩派来的,也不疑有它,便将孩子小心翼翼交到了那太监手中,又吩咐了要好生照看,就让那太监去了。过了大约一刻钟,昤安见梓桑仍旧昏睡,便嘱咐秋研好生伺候,之后就离开了兰梦殿。


    刚走出兰梦殿不一会儿,就看见刘苌小跑着过来,刘苌似是要飞起来一般,眼角眉梢都是笑意,见了卫昤安,连行礼也是呆着喜气的,昤安遂笑道:“瞧把刘公公乐的,连皱纹都撑开了呢!”


    刘苌笑道:“娘娘惯会取笑奴才,奴才高兴,陛下更高兴,这不,正命奴才将小皇子抱过去给陛下看看呢!”


    昤安脸色骤变,只感到一阵滚雷噼噼啪啪地炸到了自己眼前,她脚下和身上俱是一软,整个人便栽倒在了毓书的怀里,再抬头看看毓书还有冉月,主仆三人俱是面色如土,惊惧交加。刘苌忙上来帮衬着扶住卫昤安,昤安顾不得那么多,一把揪住刘苌的衣襟,一双眼睛几乎要立刻喷出火来,她厉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再一字一句地跟我说一次!”


    刘苌不明就里,仍旧讷讷地说:“陛下吩咐奴才将小皇子抱过去……”


    昤安的眼前时暗时明,只觉得被人溺在了水里,她慌慌张张地从毓书的怀里挣脱出来,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凄厉的吼叫:“快!快!找到刚才那个太监,救小皇子要紧!快给我去找!”


    一语破出,百鸟惊飞,无数细密的雨拍打在昤安的脸上,她的身后是慌忙离开的毓书和冉月,刘苌如同木头人一般立在当地,很快猜出了事情的原委,一时急得满脸红涨,大喊一声“阿弥陀佛!不得了了!”也追着毓书和冉月跑了过去。昤安一个人跌坐在雨里,孩子的乳香还留在她的怀里,好不容易才冲散了她胸腔中连日以来的血腥和烦闷,可就在这一刻,那种松快和明朗尽数瓦解,漫天的雨,将最后一点明亮冲刷而去。


    孩子,是在半个时辰后被找到的,当莫有灵从荒芜的草丛中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气绝多时,连绵的雨丝钻进他的襁褓里,流淌进他软软的嘴唇还有耳朵里,蜿蜒着,似是在这个幼小的生命身上寻找着它们的轨迹。他浑身冰凉,脖子上留着青紫的掐痕,明显是被人掐住脖子才窒息而死的,宫里的野猫蹲在孩子小小的身体旁边,用沾满泥土的爪子轻轻拨弄着孩子的头,满眼都是阴阴的光。


    当毓书和冉月将这段话转述给昤安的时候,昤安木木地坐在晗元殿正殿门口的门槛下,一双眼睛淡淡凝视着天空,似乎在等待着它一点一点暗去,里面是模糊莫辨的情绪,像一个沙哑的质问一样,看得人浑身发凉。尽管毓书和冉月已经尽力修饰辞藻,那些话仍旧像是钉子一样,一颗颗都钉在了昤安的心坎上,她仰着头,泪水从她的眼眶里倾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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