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 北海龙子,师门相会
作品:《三界收徒指南》 阮岚听说有人受伤,来得倒是勤快,不过半刻便提着医箱到了听雨轩。
如今梅逾星门下两个男修弟子都已经住进了这栋小楼里,今日再加一个虚泽,听雨轩也算有了些人气,虚泽自己选了个朝北的房间,说是从这里窗户能看见北海的方向,梅逾星虽然还板着脸,亦是觉得这些小事无伤大雅,也就由他去了。
阮岚进门的时候便看到一个胸口鲜血淋淋的银发青年正垂手低头站在那里,他先看到的不是人脸,而是伤口,心里便是一紧,心想怎么这玄阳峰上总是有人受伤,便顺口问了一句:“这伤看着是剑伤,怎么弄的?”
梅逾星便答了一句:“这逆徒出言不逊,被你清敏师叔教训了,就是我旁边这位。”
虚泽听见阮岚的声音猛然抬头,烁金眸子里方才的颓唐还未消融,如今又多了一层震惊。
他听过这声音,就在二十年前,不,仿佛就在昨日,那一条苍蓝孽龙在龙宫之上,用一双鎏金般的眸子看着他,用这个声音说,敖景,你这废物,你不配当这太子之位,更配不上你那一身太昊之女的血脉,北海龙族传承将绝于你身,这是你们北海敖氏当付出的代价。
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恐惧,彼时北海龙王敖吉正在龙座之上,以喉间龙珠为引调动北海大阵,而他要做的只是以他太子身分,带着千万水兵守住那道宫门,等待他父王将北海那万钧海水化作万千斧戟刀兵砸在这孽龙身上,仅此而已。
而就这点事情他也没做好,孽龙搅动整个北海,龙宫动荡不止,北海大阵亦无法安然生效,眼看一切计划就要因为他敖景的无能而付之东流。
那时候樊玉书从他背后走出,这个从玄珠门来的剑修原本应是在龙宫之内保护他父王的,却代他这个北海太子站在了龙宫之前,手持龙符,调兵遣将,硬生生将那孽龙的威势压了回去。
然后樊玉书便一人一剑,数合之内将那孽龙斩至重伤,北海大阵也终于运转起来,孽龙纵然心有不甘,也只能做到在大阵启动之前逃走,而樊玉书则直直地从那半空海水之中落下来,在地上砸出一片龟裂。
彼时孽龙龙毒已行遍他全身,樊玉书连嘴唇都发了黑,即便如此这血染衣衫的剑修亦是面不改色,继续指挥虾兵蟹将追捕善后,最终将孽龙逐出北海,他才放心倒下,之后更是在龙宫内将养了半年,敖吉用了无数奇珍异宝,方才让他缓过命来。
那亦是敖景平生第一次佩服一个人,樊玉书只是敖吉请来的援手,并非龙族,原本与他们北海的那些个陈年旧事毫无关系,但就是这样的一个第三境修士,竟敢以凡躯对抗从他们北海锁龙渊逃出的孽龙,甚至差一点便豁出了命去。
他问过樊玉书为何要做到这种地步,这人却只说,自小他师兄就如此教养他,责任在身,便要负担到底,他奉他师尊之命来到北海,便不能丢了玄珠门的面子。
那时候樊玉书没反问他,你的责任又在哪里,他自己亦没这么想过。
直到今天梅逾星说他,既自认是北海太子,就该负起该负的责任,他当时满心愤怒,如今再次听到孽龙声音,却想起了当年樊玉书对他说的话。
原来这个人早就试过提点自己,而当年的敖景确实只是个冥顽不灵的废物。
虚泽原本以为抬头又会看到那双鎏金龙瞳,而映入他烁金眸子里的却只是个墨发棕瞳的青年,身上一件青绿道袍,一手提着医箱,一双暖棕色眸子里全是对他身上那伤口的担忧,没有一丝龙相。
而那声音,却毫无疑问地是那条孽龙,虽然没了龙啸,亦无迫力,甚至还透着一种深到了骨子里的温柔,虚泽却能确认,他这辈子绝不会认错这个声音。
阮岚看他抬头,亦是愣了一下,他曾见过这张脸,虽然没了龙角,没了龙鳞,狼狈地溅上了血和泥,他却还是能认出来,这是当年他所见过的北海太子,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如今却落到了这副模样。
他心里一动。
“太子殿下?”
“孽龙!”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梅逾星在一边皱起了眉头来:“虚泽,你如何对你师兄说话的。”
虚泽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阮岚,一脸的难以置信,“师尊!他是二十年前差点毁了北海的孽龙啊!他为何会在你门下!”
“你第一次见他,又如何空口无凭说他是孽龙?”
梅逾星眉头皱的更深,一根手指敲着木轮椅的扶手,之前端元上人也是如此称呼阮岚的,若是说那老东西是有所图,这句话放到这胸无点墨的小龙身上,他却看不出他能有什么企图。
他目光又挪到阮岚脸上,这次那双暖棕的眸子没敢与他对视,而是挪到了一边去。
梅逾星心里便有了些判断,又开口安排阮岚快些干活。
“先不要管孽龙与否了,虚悬,你先看看虚泽的伤。”
阮岚便喏了一声,打开医箱拿了几个瓷瓶和几朵棉花,还从里面拿出个木盒来打开,又拿出一双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手套戴上,又罩上捂了下半张脸的面罩,走近虚泽便要上手脱他上衣。
“你,你,你,你这孽龙,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虚泽脸上警惕得要命,看见阮岚手里那些刑具般的钳子夹子连声音都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往后退,退到榻前再走不动,往后一摸便失了平衡,仰着倒了下去,牵动胸前伤口痛得他啊一声叫了出来。
阮岚倒是不紧不慢,吓人他最擅长。
“太子殿下若是不脱了衣服,阮某没办法给你清创,若是不清创,等到这伤自然恢复,就会在太子胸口留下一道伤疤,不仅是不好看,还会发痒,发痛,太子上半身一动便会牵连皮肉,到时候痛不欲生的可不是阮某,而是太子殿下。”
虚泽脸上连续色变,最后走投无路,求救的目光竟投向了梅逾星。
梅逾星也乐意吓唬一下这不知好歹的小龙,便点一点头道:“虚悬是这一届外门的丹修头名,药鼎峰都想要的佼佼者,他说的当是没有错的。”
虚泽瞪着眼,难以置信地看看梅逾星,看看樊玉书,又看看阮岚,知道这一劫自己是逃不过去了,便颤巍巍抬手阻住阮岚要过来的动作。
“……那,那你先别过来,我自己脱。”
然后他便开始解自己腰带,解了一半看见旁边站着的凌照姬和她怀里的凌抱瑜,一瞪眼道:“那两个狐狸精给我出去!男女有别!”
凌照姬呵呵一笑,对着这小泥鳅抛了个媚眼便一扭身出去了,趴在她肩上的凌抱瑜倒是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一直看到大门关上,然后所有人都听到门外传来这小女孩脆生生的问话。
“照姬姑姑,什么叫男女有别呀?”
留下的一屋子男人,除了虚泽全忍不住笑出来了。
这小龙还是瞪着眼:“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我一个琼枝玉叶,岂是随随便便哪个女子都看得的?更别提这两个连龙族都不是,那是两只狐狸!是狐狸!就算如今被师尊封了龙身,我北海太子的身子岂是能让狐狸精肖想的?”
众人便笑得更厉害了,房间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虚泽越说越被人笑话,心里气闷,索性也懒得理这帮笑成一团的人,一咬牙将腰带扯下扔到桌上,然后敞开自己衣襟露出胸膛,往榻上一躺眼睛一闭。
“要杀要剐都赶紧的,我也就这龙命一条了,你这孽龙还能图我什么?”
阮岚也不和他打趣了,低头去检查他胸口的剑伤。
樊玉书那一剑声张势厉,却并没有伤及虚泽的根本,如今阮岚去看时,伤口末端依靠他龙身强悍的恢复力已然开始收敛,只是由于他之前趴在地上,伤口中混进了泥沙,如今阮岚要把那已经收敛的口子挑开,再把里面的脏污清出来才行。
虚泽看见他亮出刀子便吓出了一头汗,噌噌噌手脚并用往后退了一二尺:“你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给太子清创。”阮岚两手举在胸前,左手用镊子夹着棉花,右手柳叶刀闪闪发亮。
“我是说你拿刀干什么!!”虚泽几乎在尖叫了。
阮岚一脸无辜地扭头去看梅逾星:“师尊,他好聒噪,阮某能把他打晕吗。”
你特么都被人砍成这样事儿了还搁那瞎矫情什么啊,他心想。
梅逾星微微一颔首:“可以。”
虚泽还来不及拒绝就被阮岚劈了一手刀,正中下颌与颈侧连接的地方,这前心外主任找的位置无比准确,一掌下去这小龙就翻着白眼软软地倒了下去,房间里终于安静了。
阮岚终于能专心开始做他的清创手术,房间里除了手术器具碰撞的叮当声和虚泽时不时发出的模糊痛呼以外没了旁的声音,偌大的一条伤口用了一刻钟便清理完全,又用了一刻钟便缝合完成,最后敷上消炎生肌的药膏,用那薄纱覆住,再用绷带捆上,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梅逾星在旁边看着也大概明白了,之前阮岚是如何给他动手术的。
这的确不是任何一种他曾经见过的疗伤方式。
“太子殿下应该还要睡上半个时辰,醒了以后不要让他乱动,阮某给他上了冰玉生肌膏,和他自己的白龙之身比较契合,大概三日可愈。”阮岚摘了手套,又去了口罩,高挺的鼻梁上被闷出一层细细的汗来,一双眼睛望向梅逾星,“师尊若想问些什么,阮某现在可以答了。”
梅逾星看了一眼阮岚,又看看榻上皱眉昏睡的虚泽,摇摇头道:“你何时自己想说,再同我说,我知道你不是个坏孩子。我只问你,北海孽龙之事,究竟有几分真实。”
阮岚抿了抿嘴唇,目光投向凌广遥,这金毛狐狸看了梅逾星一眼,见他师兄挥挥手让他回避,便也走了出去。
然后阮岚扑通一声跪在了梅逾星脚前,认罪似的低着头。
“……弟子的确是那北海孽龙,太子所说,句句属实,无可辩驳。”
梅逾星长叹一口气,伸手拍拍樊玉书放在椅背握把上的手。
“玉书,推我去虚悬房间,我想和他好好谈谈。”
阮岚房间里陈设很简朴,比梅逾星房里还要简朴,亦是很整洁,整洁到有些缺乏人气的地步。
一桌,一榻,一椅,一柜,仅此而已。
阮岚将医箱放在桌上,请樊玉书坐在那张椅子上,他自己则仍是跪在梅逾星脚前,一副我既认错任君宰割的模样。
梅逾星伸手去扶他肩膀:“你这是何苦,坐到那榻上去,我今天是来与你聊天的,又不是来问罪的。”
阮岚不起,就那么直挺挺跪在那里,垂着头道:“弟子自知造孽,不该连累师尊,连累玄珠门,却还是来到这里,已经铸了大错,又隐瞒所行之事,是以该罚。”
“你这孩子,怎么还是如此执拗,同二百年前没有一丝区别。”梅逾星叹道,最终也只能垂着眼睛看这小龙,“那你便同我说说孽龙之事,当年究竟是何事,才让你成了锁龙渊中的罪龙。”
听他提起锁龙渊三字,阮岚的神色变得沉凝下来,眼眸中掠过一抹痛楚。
“弟子自龙卵中出生,便被缚于锁龙渊内,从睁眼开始,见到的便是暗无天日的万丈海渊,还有捆在身上的缚龙锁。”
他说得很慢,声音很沉,口中嚼着一段怎么也化不开的最苦涩的记忆。
“那时弟子什么也不知道,不知自己为何会在此处,不知年岁几何,不知家乡何处,不知爹娘亲人,不知世间万物,甚至连锁龙渊三个字都毫不知晓,唯独只有那一片漆黑海水,永远没有尽头那样在弟子眼前蔓延。”
自己那样过了多久呢?一百年,二百年,还是更多时间?
阮岚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锁龙渊的日子里并没有时间的概念,他只知道他在那里待了很久很久,没有人同他说话,没有人给他食物,他饿了便睡,醒了便发愣,愣到饿了便继续化作龙身睡去,就这么渡过一天又一天,他甚至觉得自己大约是已经死了,被拘在了地狱里,这便是自己的惩罚。
然后有一日,一个苍老却雄浑的声音对他说,你不该在这里,你当是北海的新帝,去将那白龙自龙座上赶下来,你才是太昊血脉,你要做这四海之主。
“弟子那时并不知什么是四海,只问那声音,能否让我从这里出去。”阮岚声音有些颤抖,“那声音答应了,但它要求用我的身体,他说……他要北海血债血偿。”
梅逾星静静地开口:“于是你便也答应了。”
“是的,这便是弟子这辈子做出的第一件错事。”阮岚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他用弟子的龙身,打破了锁龙渊的封印,挣断了身上的缚龙锁,直奔北海龙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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