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ady&Gentleman

作品:《绅士法则

    羊城二中, 高三下半正式上课的第一天。


    高三(六)班,整个教室座无虚席,最后一排靠过道的那个空位,则显得格外突兀。


    有同学时不时回头, 想要看空位的主人, 是否出现。


    探究的视线太多,余光波及到空位旁的人。


    但年鹤声却仿佛毫无察觉, 他还是保持着和从前一样的习惯, 降噪耳机塞进耳中, 眸光淡淡的扫过桌面前的书本,神情冷漠到无动于衷。


    上午四节课转瞬即逝,所有同学齐齐离开教室,奔赴食堂。


    年鹤声坐在位置上没动。


    广播里响起舒缓的午间音乐,半分钟之后,女广播员甜美的声音接替了音乐。


    陌生的声线, 不复记忆中的清甜。


    年鹤声这才侧目, 注视身旁空空如也的位置。


    书本还整整齐齐的垒放在桌角,玲娜贝儿的水壶横躺在桌洞里,粉色的透明文具袋里装满了她常用的各种笔。


    那股浅淡的奶油香气好似还在鼻尖萦绕。


    这一切好似都在无声无息的再度提醒年鹤声, 颜以沐抛下一切, 从他身边彻底逃走了。


    年鹤声,你要好好吃饭。


    不仅连痕迹抹不掉,就连她的声音, 他也忘不了。


    于是鬼使神差的,像是被她留在自己脑海里的声音牵引,年鹤声走出教室,来到食堂。


    他去到他厌烦的嘈杂环境, 用她留存在他这里的饭卡,买了一份她最常吃的玫瑰豉油鸡。


    甜,腻。


    是年鹤声从来都厌恶的口味。


    他还是没吃完。


    因为那个需要年鹤声,陪她一起吃的女孩没在年鹤声身边。


    夜晚,肖逸文和他碰面。


    肖崇耳提面命肖逸文,要将他带回肖家别墅,严加看管。


    在长辈面前,他永远恭顺,平静的陪同舅父舅母一起吃过饭,他才回到房间。


    关上房门,一楼的大厅隐隐传来争论。


    隔得太远,年鹤声听不清,也无意去听,但他大概能猜到他们在为何争吵。


    年丞独揽年家大权,他是年丞唯一的眼中钉肉中刺,他动用肖家的关系网大肆寻找颜以沐,瞒不过年丞的耳目。


    这个时候,年鹤声心里才难得产生一丝侥幸。


    他已泥足深陷,危机四伏,还好她没有在他身边,不会因他受到无妄之灾。


    不多时,房门被敲响。


    年鹤声拉开房门,肖逸文提着一瓶威士忌,外带两个酒杯进来,“喝点?”


    落地窗大开,夜风灌进来,窗前的帘被掀起。


    年鹤声和肖逸文坐在窗边,碰杯,玻璃撞击出清响。


    肖逸文只抿了一口,年鹤声却一口饮了半杯。


    肖逸文没劝,掏出一包香烟,熟稔的拿出一支点了火,递给年鹤声。


    年鹤声接过,两指夹着香烟末端,吸一口,又吐出。


    吞云吐雾的动作,比肖逸文更加熟练。


    半支烟燃尽,泠泠少年音也似被这烟雾浸透,染上哑意:“我好像,比我想象中,更钟意她。”


    天之骄子被她精心编织的谎言欺骗,爱意被践踏一般踩到了脚底。


    愤怒,不甘,怨恨……所有极端的负面情绪尽数爆发,他发疯一样想要找到颜以沐,把她带回身边,质问她为什么要不告而别。


    可是颜以沐却连质问的机会都不给他。


    那些得不到发散的晦暗情愫,最终慢慢转变为了失望和不解,还有令他自己都觉得可笑的思念。


    他怎么可能会有无法忘却一个人的时候呢?


    他自诩冷静自持,能将自己的情绪收放自如,但在看见颜以沐在他身边留下的那些痕迹后,他发现,他再也做不到如从前一般的心如止水。


    颜以沐把年鹤声从高高在上的云端里拉了下来,让年鹤声落俗成了甘心被情爱驱使的庸人,现在她又把他如草芥一般不留一丝情意的丢弃。


    他怎么可能再心如止水?


    他该怨恨她的。


    可他对她的喜欢是真的,钟意是真的,思念是真的。


    忘不了也是真的。


    可再多的钟意,再多的思念,也无法令她动容,重新回到他身边。


    少年初次动心的初恋,以这样荒诞的形式,无疾而终。


    香烟燃到尽头,烟灰洒落一地。


    “Viktor,算了吧。”肖逸文沉默的又为他点燃一支,重复道:“这次就算了吧……”


    在年鹤声和颜以沐的这段感情之间,肖逸文劝年鹤声所说过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算了吧。


    从你身边逃开的人,再也不愿和你有任何牵扯的人,狠心将你抛弃,连只言片语都不肯留给你的人,你又何须为她劳神费力,浑浑噩噩,让自己变得不再像自己?


    点燃的香烟递到年鹤声指尖,他注视着那点微弱的火星,烟草的气味慢慢盖过他身上的气息。


    年鹤声,好闻。


    年鹤声徒手捏灭烟头的那点火星,青雾缭绕,将他凌厉轮廓都变得朦胧。


    肖逸文听见他低声喃喃:“她不喜欢……”


    申请英国的大学,拒绝了身边所有人善意的提醒和警示,一意孤行的离开国内的保护圈,奔赴异国。


    年鹤声做了一个最不像年鹤声会做的决定。


    港城的冬天不落雪,但英国却一到冬天就大雪纷飞。


    康河结了冰,剑桥大学的屋檐上裹满霜雪,白茫茫一片。


    来到英国后,年鹤声没有第一时间去找颜以沐。


    他知晓自己如今深陷在何等岌岌可危的境地,所以他竭力的阻断和她产生任何联系的可能。


    颜以沐不知道他的存在。


    剑桥郡与伦敦相隔六十英里,只要他不主动去找她,直到她四年后大学毕业回国,她也不会发现年鹤声的存在。


    可人本身就是一种复杂的生物,既想保护她不受牵连,但心底的理智却又被对她的思念所侵蚀,不得安宁。


    六十英里,不短不长。


    只要他们在同一片国度,即便他不主动走出他的范畴,但他们或许仍旧会有相见的可能。


    年鹤声不愿拆穿自己脑子里那些荒谬的侥幸,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的的确确就是如此矛盾又可笑。


    今日的剑桥郡又是大雪纷飞。


    年鹤声穿着黑色风衣行走在雪中,气温太低,镜片上起了一层薄雾。


    校园里的一对大学生情侣匆匆从他眼前走过,女孩冻的鼻尖通红,男孩将她紧紧搂在怀里,为她挡住风雪,把女孩的手放进自己的衣袋里。


    温馨又普通的一幕,无端的让他又想起颜以沐。


    她是南方雾城人,雾城极少落雪,后来上初中到了羊城,更是与雪这一词八竿子打不着。


    可她很怕冷。


    每到秋冬换季,即便在校服外套里穿上一件粉色的贴身薄毛衣,握住她手时的温度仍旧很冷。


    在不落雪的广东都还怕冷的她,要如何一个人抵御英国的风雪?


    她或许会生病,或许会感冒,或许还会发高烧。


    在举目无亲的异国他乡,他的女孩或许一个人正蜷在小小的床上难受的无声落泪。


    太多个或许短短数秒内全都涌入年鹤声的脑海,克制、冷静、理智都被他不管不顾的抛在脑后。


    不用近在咫尺的会面,远远一眼便好。


    他只想确认她是否安然无恙。


    夜色中的风雪凛冽,如看不见的迷雾般阻挡着驱车前进的人。


    从剑桥郡到伦敦,将近两个小时的车程,不算长。


    但坐在车内的少年,却仿佛能听见时间凝滞的声音。


    还是太慢。


    压在心头的思念积攒的太久,想见她的心情再也抑制不住。


    车子进入伦敦市区,开到她学校大门的路口前,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


    年鹤声打开车窗,雪飘进车内,他将视线放远,落在那座学校前。


    司机吴铭问:“少爷,既然已经来到这里了,不进去看一眼吗?”


    年鹤声沉默,望着下晚课后从学校里出来的人潮,他眼神急切的想从中捕捉到他的少女。


    害怕漏看一眼,便再也没有见她的机会。


    一抹熟悉的娇小身影忽然撞入年鹤声的视野,可隔得太远,他害怕看错,还想要再看一眼确认之时,车子突然发动。


    油门踩到底,车子掉头,方向盘打了几转,吴叔焦急的提醒只来得及听到一半,车窗升起阻挡了年鹤声的视线。


    一辆车从死角处撞来,整个街道爆发出轰的一身巨响。


    颜以沐和身边的同学一齐向巨响的声源处看去,被撞的那辆车,车身已经扭曲变形,连车标都看不清。


    颜以沐拿出手机,想要拨打急救电话,看见不远处已经有路人围了上去,比她先一步打了急救电话,扯着嗓子用英语报地址。


    于是她把手机重新放回了包里。


    前去看了一阵热闹的William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招呼着颜以沐和其他几个女同学,“快走快走,出车祸没什么好看的!”


    William挡住了颜以沐和那辆车之间的视线,她收回目光,把冰冷的双手放在唇边呼了呼热气,有了一点温热之后,才把手重新放回外衣口袋里,感受衣服里微弱的温暖。


    William饶有兴致的问:“甜心,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一种说法,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脑海里会浮现最重要的人事……”


    颜以沐点头,娇小的身影随着同学们一起远去。


    “不知道刚才出车祸的那个人想的是谁?”


    颜以沐唇边勾起一抹浅浅的弧度,“我也不知道啊。”


    所以谁也不知道,在这个大雪纷飞的冬夜里。


    被最厌恶的血红色遮住双眼的少年,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想的是他一笑起来,便眉眼弯弯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