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3

作品:《过万重山

    吵吵闹闹是过日子的佐料, 油盐酱醋进猛火翻炒,总有爆出火星子的偶然时刻。两个人真正敞开心扉地朝夕相处,暴露的真实面目也比以前更多。


    向满和沈唯清吵过的架远远不止这些。


    他们闹矛盾的频率甚至比其他小情侣高出很多。针尖麦芒,谁都不是任人揉捏。


    绝大多数原因是生活里的小事, 比如谁忘记拿快递了, 谁把洗好的餐具放错位置了,谁占了谁的充电器, 谁在床上吃东西不小心把床单弄脏了。


    爱在床上吃东西的人是向满。


    沈唯清发现她戒掉顿顿吃方便速食的习惯以后, 新的毛病冒了出来——她特爱吃零食。每每去超市采购总是一头扎进零食区, 人没了,再出现的时候,手推车里战果颇丰。


    酸奶,果冻,坚果,小面包, 糖, 还有乱七八糟的膨化食品。


    她买薯片,还买大的,几袋联包的那一种。


    沈唯清面露嫌弃拎起来, 又放下, 问她:“你几岁?”


    向满看他一眼:“又不用你付钱,闭嘴。”


    “……就这玩意儿有什么好吃的?小时候没吃够?”


    向满推着车从他身边走过:“我小时候没有这些。”


    她不是故意卖惨,只是陈述事实而已, 可听者有意,沈唯清感觉心上像被人凿了一斧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看看向满背影, 又看看货架旁边被父母带着逛超市的小男孩,怪不是滋味儿。


    ……爱吃就吃吧,只要不是当正餐,倒也没什么。顺手挑了个配料表比较干净的蔬果干,扔进推车里。


    向满有一个医药公司的线上培训要听。


    回了家躺在床上,腿曲起来,电脑搁在腿上,拆了包果冻,一边听课一边吃,一个个塑料小壳子扔进垃圾桶。


    沈唯清在沙发上看她七扭八歪的这幅尊容,提醒她:“别呛着。”


    “不会。”


    向满擦擦手,又拎出袋辣条来。


    “马上吃饭了。”


    “嗯。”


    “向满,敢把油沾在床上你就完了。”


    “不会。”


    向满注意力都在电脑里,随口应了一声,撕开辣条包装袋,谁知用力过猛,辣油溅出来,在枕头边上迸了几个油点子。


    还有一点溅在向满眼睛边上,火辣辣的。


    向满呀一声,正要抬手,沈唯清腾地站起来,吓唬她:“别动!瞎了我不管!”


    然后拎着人去卫生间冲洗。


    现在的床不是从前的那个了。


    沈唯清跟房东商量,把原来的床搬走了,换了一张更大更结实的,现在铺的床品是沈唯清挑的,很舒服,也很贵,真丝的面料平时要干洗不说,蹭上油就完蛋了。


    果然,向满擦干净脸出来,看见床单上的辣油痕迹已经晕开了,很明显。


    她掀了床单打算换。


    沈唯清则抱臂靠在墙边看,挑事儿的语气:“瞧瞧,我们满满多厉害。”


    “有的人啊,要求别人永远是一套一套的,隔三差五一个约法三章,对自己要求就比较宽松。”


    “同样的祸要是我闯的,这会儿应该在隔壁睡地板呢吧?”


    “问你话呢?谈谈感想啊。”


    向满原本有个优点,就是做错事会认,挨打也立正,可这个优点快被沈唯清磨没了。他嘴太碎了。


    她抄起一个枕头砸了过去:“你有完没完?”


    沈唯清不客气,弯腰把枕头拾起来就扑了过去,体型差距,向满被沈唯清从而身后揽住,锁着手臂交叉,禁锢住她不许她闹腾。


    “做错事要罚,不然就是不公平。”


    沈唯清想起自己因为种种小事被向满甩脸子就气不打一处来,


    “别双标。”


    向满的背紧紧贴着他的胸口,感觉到因一番打闹而疯狂跃动的心跳,她想躲,往前挣扎,沈唯清便亦步亦趋地跟,他的膝盖抵住她的膝窝,轻轻一撞,向满便向前跪倒在床沿。


    这就是沈唯清的惩罚。


    向满轻笑一声,咬紧了牙关:“你也只有这点招数了。”


    爱人之间的矛盾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真刀真枪来一架,所有怒火和怨怼都在灼灼交融的呼吸里消失殆尽了。


    真丝床品冰凉而柔软,就是不论怎样摩擦都不会疼痛,向满身子倾向前,片刻抽离,却又被沈唯清按着腰捉回来,重重一下。向满始终忍着,只从唇缝中溢出一丝轻飘飘如天边云的小声轻喟。落到沈唯清耳朵里,他挺满意。


    然而,再严苛的刽子手也有走马掉精神的时候。


    沈唯清到了某一刻会刻意分神,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就是为了强忍,想将时间维度拉长。向满抓住机会,反手握住了沈唯清的手腕,指甲抠进皮肤里。


    沈唯清吃痛,遽然一下,险些交差。


    而向满转身,扶着沈唯清的肩膀狠狠一推。


    热汗蒸发的寒颤,伴着眼前灯光忽明忽暗,沈唯清平躺时,向满的发梢会扫过他的脸,有点痒。


    向满脸上有不一样的红,那背后不是谎言,而是最通透的真挚,在他看来别样的好看。


    她俯身,一口咬在沈唯清肩膀上,狠狠衔他皮肉,齿缝中憋出几个字:“混蛋。”


    “嗯,对,再狠点。”


    骂得再狠点,也再努力点。


    沈唯清手掌伸进她的头发,替她把遮挡视线的头发挽到耳后像是安抚,也像是某种帮助,帮她重见辉光,触碰天堑。


    ......


    这一场斗争的最后,是向满阖着眼睛歇在沈唯清臂弯里。


    身下的真丝床单早已不成样子,这下彻底报废了,向满发丝里还有汗湿,她目光散着,问了一个特别刁钻的问题:“沈唯清,你说有没有可能,我们其实根本不适合?”


    沈唯清埋首在她颈后,沉沉笑了声。


    向满还是太瘦了,他额头抵着她时,会感受到颈后那一小块凸起的骨头。


    “你不觉得现在说这话有点晚?”


    “你不觉得我们吵架吵得太多?”向满翻了个身,“很少有人过日子像我们这样吧?我总是会看你不顺眼。”


    沈唯清掀起眼皮看她:“等到五年,十年,十五年,二十年,等我们都老了,一身老人味,身上褶子都能掉到地上的时候,你会看我更不顺眼。”


    可那又如何?


    看不顺眼,是因为你在我眼里存在感太强,彼此间谁也不肯让步,互相占有,互相夺权。


    相濡以沫是一生,欢喜冤家也挺不错。爱情是润滑,也是燃料,点着生活的引线继而一飞冲天,硝烟弥漫之余也有焰火升空,灼灼烈烈。


    沈唯清因着向满喜欢上了平淡的日子,但不代表他身体里的那根反骨就被抽走了,他还是那个想要壮丽人生、拥有伟大梦想的完美主义者,理想家。


    他想要自己的人生特别一点,爱情也一样。


    和向满斗着,能让他感觉自己活着。


    是鲜活的,有力量的,生命蓬勃的。


    向满说他狡辩,强词夺理,沈唯清却说,这是真的。


    “我见过看上去更不适合的两个人,但他们的日子依然过得很好,很相爱。”


    “谁?”


    沈唯清说的是宋温。


    向满和宋温只在学校有过一面之缘,之后宋温回了国外,上次“探亲访友”之旅也未有缘再见。


    向满觉得沈唯清的朋友们多少都有些共同之处,比如爱玩爱闹不消停,比如毒舌,咄咄逼人,再比如,自信自傲,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有绝对的掌控力,那是性格里自带的东西。


    她只见过宋温那一面,可透过眼镜片看到宋温的眼睛,就能感知到对方在探究她,那眼神的侵略性太强了。


    他们都是一样的人。


    而沈唯清告诉向满,他们这几个被她称作“狐朋狗友”的人,好像面对感情时也会做出同样的抉择。


    就是管你缘分不缘分,聚散或离合,但凡是我认准的,我是偷是骗是抢,也要把人留住。


    你说我们不合适?行,我们磨合,我们切磋,但你要撂挑子,那我不答应。


    “你还记得我说过的,曾经和宋温合作失败、吵到天翻地覆的女画家吗?”


    “记得。”


    “后来她成了宋温老婆。”


    “?”


    沈唯清不愿意讲自己朋友的八卦,他更希望向满亲自去看,去看看真正全然不同的两个人如何进攻、后退、反复试探,在坚守本心的前提下,与对方共处,并融为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


    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美不胜收。


    “下个月能不能多休几天年假?”


    “做什么?”


    沈唯清坐起来,也把向满给拉起来,帮她揉揉腰:“早让你办护照,去了没?”


    “还没呢。”


    “抓紧,还有签证。”


    “去哪?”


    “不是想去小樽看雪?说走就走。”沈唯清说,“你请过我一次旅行,我还你一次。”


    他手指挑着向满下巴微微抬起,不忘揶揄:“放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扔下。那缺德事我可干不出来。”


    气得向满狠狠咬他,咬他指尖。


    牙齿与指腹相切,还有濡湿和温软,配上向满眼底未散尽的水色,挑得人心里一浪一浪泛起波。


    沈唯清手指用力,压住她的舌,搅动,又撤出,随后俯身以唇舌封缄,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咸。


    瞧瞧,过日子多有趣儿啊。


    这百般滋味,酸甜苦辣咸,百番品味,怎么都不会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