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1

作品:《过万重山

    沈唯清从前觉得任何艺术品都是有保质期的, 它只体现创作者某一个时期的艺术理解,就和人体新陈代谢差不多,回顾之时很难追溯当时心境。因此很多创作者时隔几年再回头看自己很久之前的作品时,会自感不满意, 甚至会陷入自我怀疑。


    宋温和沈唯清讲过一个故事。


    多年前他和一个青年女画家合作策划过一场画展。那位女画家很不容易, 学院派出身,却多年无所成就, 穷困潦倒, 好不容易熬到时机, 得了一笔赞助,结果画展开幕第一天刚结束,那位女画家就突然提出撤展,哪怕不惜付赔偿金也要把自己的画作全搬走。


    宋温因此和她大吵了一架,女画家却说是因为这批作品太过早期了,连她自己都不能被感动, 就更无法拿出来示人。


    沈唯清听这个故事时不觉得那位画家太轴, 反倒挺能理解她的,大概是同为艺术创作者,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在, 他偶尔看自己从前做出来的东西也会觉得迷惑......这是出自我手?


    说到底是今日非彼时, 心境变了。


    他把这个故事再转述给向满听的时候,问向满怎么看,向满正坐在地上拆快递, 悠悠说:“我能理解。”


    她摸了摸地上铺着的珊瑚绒地毯。网上下单时看图是很温柔的奶油杏色,结果到了实物有严重色差,向满说:“就像这地毯,下单的时候很喜欢, 现在觉得也就一般。”


    她不打算退货,因为没买运费险。


    凑合着吧。


    可沈唯清从来就不凑合,他的生活里就没有这俩字,过日子这也将就那也凑合,到最后就是一团糟。


    他促狭心起,站起来,走到向满背后,兜着她膝窝把人兜抱起来,走几步,往床上一扔,向满手上还拿着拆快递的裁纸刀,很怕伤着沈唯清,不敢挥舞,只能骂他:“你怎么像个狗似的。”


    “?”


    沈唯清把她手里的刀夺下来,随手扔一边儿,欺身而下压住她,膝盖抵着严严实实不让她动,一手锁着一只手腕在向满身前交叉,这么一来,身下人只剩嘴不老实了,沈唯清扯嘴角笑,阴飕飕的:“讲讲,我和狗的共同点?”


    “随时随地发.情,”向满使劲儿蹬腿,“你放开我,我大姨妈没走。”


    “你有毛病吧?大白天的,我说要动你了?”沈唯清低头去衔她嘴唇,轻咬片刻又放开,翻了个身平躺在她身边,一条胳膊给她枕,一条胳膊拢着她,手掌放在她小腹之上,合了眼睛:“睡会儿,午觉。”


    “我还有快递没拆完。”


    “睡醒帮你一起拆。”


    “我还得做作业,下周末要交。”


    “差这一会儿?”沈唯清皱眉头,“晚上做。”


    “......我还要去趟店里,有个店员要辞职,我和她聊聊。”


    “定闹钟。”


    沈唯清捞来手机按了两下,扔到一边,重新把向满拥进怀里紧了紧。


    向满也打了个呵欠,可她怕压着沈唯清胳膊上伤处,只好左右挪动,被沈唯清出声禁止:“你再动,再动别睡了,起来干活,有你累的。”他用腰顶她。


    向满不敢造次了。


    ......


    这是十月末的午后。


    秋日太阳泛着金橘色的光,是这深秋寒凉天气里唯一的暖意。阳光顺着窗帘缝隙投递进来,打在床沿,再缓缓挪动,降落。


    自从十一假期结束,他们从北京回来以后,向满就好像装上了马达一样连轴转。第四家门店的选址还没有着落,药监来检查,周末还要去学校上课,完全没有休息时间。


    向满从不喊累,但是眼下的灰青不骗人。


    沈唯清说不出“缺钱我有”或者“大不了我养你”之类的话,那不尊重人。他能做的只有见缝插针催她休息,帮她分担一点生活琐事。


    公寓面积太小,幸好有两间。


    沈唯清搬到了向满这间屋子住,隔壁那一间也没有退租,而是空出来,精心改装,添家具和电器,充当工作室和书房,偶尔也去那边做饭,给向满改善伙食。


    沈唯清发觉自己特别喜欢看向满吃饭,从很久以前就是了,她吃饭永远端端正正,吃得很干净,也很香,让做饭的人特有成就感。于是他问向满:“我手艺不错,是吧?”


    “汤还行,但今天这鱼一般。”好像是市场买来就不大新鲜。她又抿了一口汤,“我怕我说不好吃,你以后就不做了。”


    不下厨的人哪有资格挑挑拣拣,有得吃不错了,向满很明白这个道理。


    她目光落在沈唯清的工作桌旁,那块写着“一场冒险”的木牌子被沈唯清不远千里从北京带回来了,就摆在那。


    当初为了这么个玩意儿能顺利上高铁,费了大功夫。重且不说,沈唯清当初做这块牌子的时候用了金属固定四角,再加纤细框架,光是安检就过了好几回,坐在设备前面的车站安检人员指着屏幕:这是个什么东西?


    向满虽然不理解沈唯清的脑回路,却也想维护他心底小小的仪式感。因为看上去又重又易腐蚀的木板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


    趁沈唯清把碗碟放进洗碗机的工夫,向满踱步到工作桌前,在那木板背面写了几个字。


    沈唯清是很久很久以后才偶然发现那一行小字。


    向满在他的落款正上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XIANGMAN。


    和他龙飞凤舞的随性笔迹不同,向满写英文也是娟秀细致,可就是这么几个小小巧巧的英文字母,写在他的名字上方,像是轻飘飘压住猴子的五指山,山石堆砌,他这辈子都跑不脱了。


    沈唯清乐不可支地把那木牌子搁回原位。


    他们的名字静静挨着,光是看着就让他高兴。


    后来他把这块牌子拍了下来,发到了朋友圈,朋友们评论他:沈老板行不行啊?且不说抛家舍业地跟人家远走他乡,男人要强,可不能在下面啊。


    沈唯清回:管好你们自己。


    在上在下的,我乐意。再说了,家庭地位这东西,男人认输不算输。因为我爱你,所以你永远居于我之上。


    你懂心甘情愿的滋味儿么?


    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