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镜生静默两秒，神情平静地问：“是谁梦中惹了你不快么？”


    相聆秋神情一恍惚，这才慢慢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刚刚竟被一个梦气到了。


    他不想让闻镜生担心，摆了摆手：“无碍，的确是一个恶俗的梦，且这人甚是……”


    他欲用最粗鄙恶俗的词汇形容龙傲天，赖于平日里被闻镜生教的涵养过好，一时竟找不出。


    闻镜生叹了口气，把一旁的茶水递给他，淡道：“你喜欢的可乐，冰镇过了，先消消气罢。”


    相聆秋顺手接过，冰凉的气泡水灌进喉咙，他喉结动了动，驱走了最后一点烦躁。


    闻镜生耐心等他喝完，才问：


    “修士越修则越无梦，倘若有也大多是机缘亦或预兆，你梦到了什么，且与我说说看。”


    相聆秋犹豫了一下，见闻镜生并没有觉得他做个梦也大惊小怪的意思，这才和闻镜生如实说了梦境。


    梦境说来很长，但细节模糊，大半是男主寻花问柳那档子烂耳朵的事。相聆秋不想恶心到他兄弟，捡了关键细节讲。


    他讲完，又觉得好笑：“这哪里是‘女主’剧本，分明是冤种剧本。再说，我并非女子，亦无姐妹，哪里和‘女主’两个字沾边么？”


    闻镜生：“并无沾边，毫无厘头。”


    “我竟不知现在这等烂人都能做了主角飞升了，写这话本的人着实与你太不公平了些。”他轻描淡写，却似乎在为相聆秋抱不平：“这等凤凰男，如何和你相配？”


    相聆秋：“什么是凤凰男？”


    闻镜生说：“配不上你的人。”


    相聆秋扑哧一声笑出来，反而又说：“这不过是个梦，你听了就罢了。只是梦境太过真实，着实气我。”


    闻镜生沉默半晌，道：“非也，明华宗掌门之徒，当今青仙榜第二，的确是先天仙骨。”


    相聆秋也沉默了，若有所思。


    十七年前仙骨出世，震惊整个燕云十六洲。


    最终明华宗掌门亲自出关，在某小世家严家里找到仙骨之人，收为弟子，名为严于归。


    严于归修炼顺风顺水，年仅十七岁已是金丹巅峰，是真正名动修真界的天骄。


    而他的家族也在这些年逐渐壮大，如今已经是人丁兴旺的大世家之一。


    但并非所有人都服他，这些年一直有传闻说严于归的仙骨并非天生仙骨，仙骨出世时严于归已经几个月大，真正的天生仙骨另有其人。


    先天仙骨万中无一，千年内都不太可能有两个仙骨同时存在。


    相聆秋说：“所以……他的仙骨其实是那个龙傲天的么？”


    闻镜生：“若你所梦为真，则大概率是。”


    相聆秋一抿唇，他其实梦中就有所感，这梦中的话本大概率是真的。


    因着除这件关键大事外，还有种种大纲中能看到的关键细节，相聆秋一一比对，至少能对上百年内的五六件事！


    他只是——


    相聆秋恹恹道：“我怎可能看上那种阉人？”


    看到初遇时男主的发言时，他就已感到好笑。


    若他是名动修真界的天骄，剑走江湖，世间百态如过眼云烟，又怎可能因一个孩子的两句话就动心？


    闻镜生：“梦里的你，见到男主是几岁？”


    相聆秋想了想：“至少及冠，并未过百岁。在大宗长大。”


    他说罢，手指摩挲杯壁，到底没告诉闻镜生太多细节。


    大宗里世家弟子勾心斗角，乌烟瘴气，他从小百苦尝遍，长到十几岁已养了一身尖锐的煞气，喜怒无常。


    而自己自小和闻镜生一同长大，十岁那年当地的宗门弟子下山招生。闻镜生为了满足他的好奇心，便领他去报了名。


    哪料考核当天，他的天赋直接惊动了掌门。


    留仙宗只是一没落的小门派，拿到的资源完全无法和大宗相比，宗门内却一片和谐，以相聆秋的天赋，全宗的资源皆可由他自由取用。


    他的修真路顺风顺水，没经历过什么大苦大难。


    闻镜生淡声道：“这预知梦也不怎么准。”


    相聆秋一愣，的确如此，时间线完全对不上！


    相聆秋抿抿唇，突然觉得自己的愤怒有些莫名其妙，再如何，也不过一个梦而已。


    但他心中总有种莫名的不安，仿佛这真的是他的命运似的——


    闻镜生见他一副放不下的样子，叹了口气，突然问：“梦里男主被剃走的仙骨，长在何处？”


    相聆秋回过神来，陷入回忆：“只看外表应是看不出来的。”


    他语气一顿，目光扫过闻镜生的腿，不动声色转了话题：“虽是不准，但毕竟有剧情对上，着实恶心至极，只可惜梦中大纲过于简略，不知名姓，否则我立刻就要杀了这龙傲天，永绝后患！”


    闻镜生垂眼，似乎也很是支持：“嗯，不必担忧。”


    “他若真是主角，不说是天道之子，恐怕也是大道垂怜之人，故而失去仙骨、天资不够时也可靠奇遇升级。”


    相聆秋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对么，我知道梦里男主杀人夺宝的大部分路线！”


    即使模糊不清，但大概方位已有，对着地图也能推出。


    闻镜生颔首，面不改色：“既然他前期依靠奇遇升级，为何不能将龙……咳，他的升级路线全抢了？”


    相聆秋恍然大悟：“我让他没机会升级！这样谅他也祸害不到我！”


    闻镜生：“嗯。”


    他二人讨论的面不改色，并不觉此话多么凶恶。


    修真界大道万千，强者为尊，是每个修士踏上修行路时就明白的道理。


    相聆秋这下心情好了，他一心情好，思绪就开始乱飘。


    有句老话叫什么来着？


    “噢！这莫非就是……”他想了会儿，合掌喜悦道：“升官发财死老公！”


    闻镜生：“……”


    闻镜生无奈道：“不要乱说。”


    相聆秋不疑有他，他将手放在床头的长剑上，哼了一声：“你说得对，他不配做我道侣，若我见了龙傲天，非将他那物什剁碎了不可。”


    闻镜生眼皮重重一跳。


    相聆秋语气森寒：“一个太监，切了以后，我看他还怎么与我巫山云雨！”


    他冷冷说罢，突然见他的竹马没了声。


    相聆秋奇怪：“你怎么不说话？”


    闻镜生听着意识中系统里震耳欲聋的好感度降低警告，冷静地说：“我只是想，我若是男主，定要舍命护你，不舍得令你受委屈。”


    “啊？”相聆秋先是一愣，随即严肃道：“哥，我懂你的意思，但万不可自比龙傲天咒自己了！”


    他说完似乎又想起什么，又说：“非我歧视断袖，只是你我兄弟情谊情比金坚，怎可轻易被龙傲天这一套做派玷污？”


    闻镜生：“…………”


    他反应了两秒，差点气笑了。


    相聆秋想了一会儿：“只是龙傲天身为气运之人，恐怕并不好杀。如今又不知身世，如大海捞针，不好找寻。”


    “这好办。他既然需要机缘升级，夺机缘的路上自然有可能遇见。”闻镜生说：“我陪你去找符合描述的人，一一排查不就好了么？”


    “原来如此！”相聆秋眼睛一亮，只觉豁然开朗：“走！我们一起找他，主动出击，然后揍死这凤凰男！”


    闻镜生“嗯”了一声，相聆秋看了看手里的空杯，又看向闻镜生：“闻镜生，今天还有可乐喝么？”


    闻镜生似乎有些心不在焉，目光散漫向下不知在想什么，顿了几息才抬眸：“嗯？”


    相聆秋冲他眨眼：“我都做噩梦了，多喝一回也没关系罢？”


    他找的借口有些蹩脚，已经做好了被闻镜生拒绝的准备。


    闻镜生在这方面一直限制极严，认为这灵液除了好喝外百害无一利，不让他多喝。


    哪料闻镜生这次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居然真接过杯子起身出了屏风。


    相聆秋顿时眉开眼笑，托腮等着，等了一会儿，却听见外屋“咚”一声，似乎是什么重物落地的声音。


    他吓了一跳，出门一看，桌上茶盏乱滚，茶水洒了一地，闻镜生扶着桌子，似乎在盯着手里的空杯发呆。


    相聆秋问：“怎么了？”


    闻镜生一顿，慢慢抬眼，眼底眸光在这一刻分外沉黑。


    但这深沉在看见相聆秋的那一刻倏然褪尽，他轻描淡写道：“无碍，失手砸了几个杯子。”


    相聆秋松了口气，见他确实没事，冲他伸手：“可乐呢？”


    闻镜生眼底划过一丝无奈，直接扔给他一个冒着白气的蓝白铁罐：“拉开铁环直接喝。”


    相聆秋高兴接过，手指一扣拉开铁环，伸手去拢闻镜生的肩：“哥，你真好！”


    他面上小口啜饮着茶水，笑得温和无害，心里那股淡淡的杀意却始终散不下去。


    他竹马会给他做全修仙界都没有的美食，又会做漂亮法器，不比那个破男主好出一万倍？


    他又不瞎，怎么可能看得上那个破男主！


    ……


    药峰峰顶。


    药峰四季如春，放眼望去尽是草药田，山风一吹，花草树木都带着一种淡淡的清香。


    三大宗之一明华宗的弟子重伤来药峰治疗，留仙宗自不敢怠慢，请了药峰长老前来看诊。


    于年岁上百的长老而言，这本是件游刃有余的事，然而张长老来了三回，苍老的眉头一次比一次皱。


    “来后点了魂灯，观察魂魄，并无大碍。伤只在骨肉。”长老摇头：“已该清醒了才是。”


    虞洁意秀眉拧着，忧心忡忡地坐在方桌前。


    圆脸少年依靠在软枕上，脸色苍白，犹豫着说：“白师兄其实，在雨山昏迷的时候，说了几句梦话。”


    虞洁意：“什么梦话？”


    圆脸少年说：“他约莫是做了个话本似的梦，说话没头没尾，道女主角实则是个男人，语气愤恨。……师姐你知，修士无梦，他昏迷许久，定与那梦有关。”


    虞洁意和风然面面相觑，问：“白师兄还有说什么吗？”


    少年摇头：“当时危机重重，我没反应过来就昏迷了。”


    一屋子人一筹莫展，风然急道：“知道入梦又有什么用？在场这些人都是小宗之人，又不懂解梦术籍，滞留在这儿还不如回去！”


    虞洁意皱眉，斥道：“风然！”


    风然自知失言，呐呐道：“我说的是事实……”


    长老听罢，却摸着白胡须笑了笑：“你若说解梦，我宗的小师兄，虽不会解梦，所学术籍却与梦有关。”


    他招来一个弟子：“去瑶华峰，请小师兄。”


    那小弟子匆匆退去，过了一会儿，门外一道明红身影轻盈而至，脆声问：“是何人寻我？”


    虞洁意等人一愣，这小师兄竟是那天救他们的闻秋！


    然而紧接着，他们却发现这次闻秋并非一人前来，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冷若霜雪的黑衣少年，柱杖而行。


    张长老见了闻秋，年迈的身子微微一弯：“有劳小师兄看看情况了。”


    相聆秋摆手：“长老客气了。”


    “闻道友，又见面了。”虞洁意拱手打招呼，又看向另一位少年：“这位是？”


    那少年没答，相聆秋单手搭上闻镜生肩膀，替他答了：“道友不必担心，这是与我亲如兄长的竹马。”


    虞洁意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朝他拱手：“有劳闻道友帮忙了，我先替师兄谢过闻道友。”


    “客气了。”相聆秋没问原因，干脆利落地走到床榻前。眸光微阖，脚下旋开巨大的巽卦卦阵。


    浅绿色的点点荧光从他身周浮起，相聆秋单手一指，光点尽数涌向床榻上昏睡不醒的少年。


    巽为风为木，在万物类象里，也掌管梦境。


    虞洁意震惊站起，失声道：“阴阳八道？”


    实在不怪她和几个师兄弟都面色惊诧，人族，若想要入了修行的门，必有灵根，灵根越少越好。


    而大道万千，阴阳为本，五行为基。飞升者寥寥无几，掌握阴阳八道几乎是飞升的潜在规则。


    放眼修真界千百年，开启了阴阳八道的修士，无一不是天赋异禀的天之骄子。


    留仙宗不过一个小宗，何时出了这么个天才！


    风然也十分震惊，定神一看，松了口气：“不是阴阳八道，看着倒像是会了六十四卦之一的巽卦，而非八卦的巽卦。”


    长老淡笑：“的确如此，并非阴阳八道，虞小友谬赞了。”


    虞洁意松了口气，六十四卦当中包含了八卦，但远不如真正的阴阳八道，被修真界称之为小八卦。


    稍微有些天赋的弟子，后天努力修炼参悟，练就六十四卦之一二不成问题。


    只是这个年纪就能掌握六十四之一，也十分惊人了。


    她想想，实在觉得自己方才实在失态得有些可笑。


    放眼整个修真界，开阴阳八道的也不一定有十个人，怎么可能是一个没落小宗的弟子能掌握的？


    相聆秋闭眼不过几息就睁开眼，道：“机缘梦，窥视天机，魂魄不稳。”


    他一招手，荧光从那少年额头上方升起，凝聚成一个绿色的符号。


    巽卦，阳爻化阴，风山渐卦。


    九二。巽在床下，用史巫纷若，吉，无咎。*


    相聆秋收了卦，将手中卦隔空一指，递送给虞洁意：“问题不大。”


    风然心急如焚：“那师兄怎么不醒？这不还是白说吗，光给个卦有什么用……”


    相聆秋还没说话，旁边的黑衣少年冷冷开口：“你没学过六十四卦术？”


    风然：“怎么可能？”


    闻镜生淡淡道：“是么，我以为堂堂大宗尽教白痴，竟不知根据卦辞配出的药最精准。”


    风然瞪眼，自知理亏，又实在被这人的凉薄语气堵得冒火：“你！”


    虞洁意连忙拉住他，朝相聆秋道歉：“闻道友，我这小师弟初次出门历练，实在不成熟，还望道友体谅。”


    相聆秋还是笑吟吟的样子，不开口也不多言，风然觑着他，不知为什么有些怕他这幅样子。


    他欲言又止，却在此时长老根据卦辞出门抓了草药又回来，将草药递给虞洁意：“槐叶三片、柳叶六片，引魂草配固魂丹，配上这一缕卦气，服了即可。”


    虞洁意面露喜色，当即行礼：“多谢。”


    她修有医术，当即将草药迅速炼化，风然在一旁帮忙，小心翼翼给床上的少年喂下。


    刚喂了两口，床榻上的少年突然眉头骤缩，闷咳两声，哇地吐了一口血。


    然后他睁开眼，挣扎着就要坐起。


    风然神色一喜，过去扶他：“师兄，你醒了！”


    哪料这少年反应激烈，一道掌风拍出去，大喝道：“别碰我！”


    在场众人均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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