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作品:《玫瑰先生

    但佟闻漓没想到婚礼之前, 她会有这么多的事情要忙。


    她刚调任到香港这边的分部不久后申请到法国这边做一个十九世纪的小众文学主题,时间挺紧张的,她没头没尾的一头扎进去,有时候又是两地跑, 婚礼的事全都交给先生去忙。


    Louis倒是空闲了不少, 他说自己婚期将至,毫无负担地跟董事会请了假, 把一堆烂摊子压到底下的人手里, 轻飘飘地说也不能白养他们, 董事也随拿他没办法,谁让人在中国市场的生意越做越好呢,话语权越来越大。


    他对佟闻漓这种拼命工作的状态略有不满,日常她在窗台前伏案工作,他逗她几次,她骂骂咧咧地把刘海掀起来表示抗议, 嘟着嘴不高兴地继续用她那一指禅敲得飞起, 说易听笙你再搞我你就完了。


    他只得在旁边丢球给来福玩,又想起她婚纱都还没有试过,又有些恹恹地说:“佟闻漓, 我这婚结的好没仪式感啊, 我很期待的。”


    佟闻漓彼时还剩最后一个选题结尾,她头也不抬地说:“怎么会,我又不是带电脑去婚礼现场。”


    “你不去看看婚纱?”


    “我穿什么都照样漂亮。”


    坐在身边的人抬抬眉毛:有些嚣张但又不能否认她说的也是事实。


    他本来还打算腾出时间来陪陪她, 这会倒是好了,得,假白请了。


    于是他也把自己的电脑搬过来,在书房里办公。


    来福绕了两圈, 没人陪它玩了,呜呜了两圈,拖了个软垫子过来睡。


    等佟闻漓真的处理完手头的事情的时候,她揉揉酸胀的眼睛,看了一下时间,想起下午还有一个和当地的出版社的选题交流会,于是匆匆背了包要出门。


    她脚步匆匆,原先在处理工作的人停下动作,仰头看她:“干什么去?”


    “下午有个交流会,我出去一趟。”她在门口穿鞋。


    “等等。”他停下手里的工作,“我送你去吧。”


    佟闻漓抬头,“您忙您的吧,我自己去。”


    他拿了玄关处的钥匙:“走吧。”


    佟闻漓收拾完毕,站在那儿:“您做我司机吗?”


    “嗯,一日司机,谁让我没有老婆理呢。”他说这话的时候酸溜溜的。


    她笑出声来。


    “小没良心的。”他带上门,携着她往车库走。


    “那我不是要工作嘛。”她小小抗议了一下。


    他给她开了车门,让她先进去:“今天是假期,我们不应该去洋房咖啡店citywalk一下,或者去莱茵河边夕阳西下喂喂鸽子嘛,什么交流会非得在假期搞。”


    她坐在车里,任由他给她系着安全带:“您找手下的人加班的时候要是有这样的觉悟就好了。我可听他们偷偷议论你,说你是无情的资本家哦,才不管什么节假日呢,说开会就开会,说工作就工作。怎么到了我这边,您就舍不得了。”


    “你倒是还替他人打抱不平呢。站那一头的。”他轻轻地搓了搓她的脸。


    “冷。”她不高兴,脸躲开他冰冰凉凉的手。


    “去外面吃个便饭。”


    “来不及了先生,十二点半就要进场,我下午很早就结束了,等我结束了我再吃。”


    他收回手去,准备发动车子,问她:“什么时候结束?”


    “下午两点的样子。”


    他看看表,时间的确有些赶:“不饿?”


    她摇摇头:“早上吃的多。”


    “那等你结束了,我来接你。”


    “真的吗?”


    “一日司机,童叟无欺。”


    佟闻漓抬起手伸出大拇指:“五星好评!”


    午间车流情况还算OK,车子却在一处阴凉地方停了下来。


    “等我一下。”


    他下了车,佟闻漓不知道他去干什么,等他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个纸袋子。


    他递给她,佟闻漓接过,一看里面是她最爱吃的那家面包店的可颂。


    “哇!”


    “垫垫肚子。”


    她从纸袋里拿出来,小狗眼亮晶晶,还是跟从前一样,翘起脚尖来那代表了她的满足。


    “我好不好?”他求表扬。


    “好死了,天底下就没有比你更好的人了。”


    “不是更好的人,是更好的老公。”他纠正她。


    “是是是,是全世界最好的老公。”


    他见她吃的手舞足蹈的,又递过去几张纸巾,然后才发动了车子。


    到了目的地后,佟闻漓挥手说拜拜。


    这会上去时间刚刚好。


    她这次图书选题是小众古典文学方向,就是挖掘一些没有那么有名气的国外文学作品做一次期刊合集,但在这一块的选题她犹豫和纠结了很久,刚好听说这儿有个学术界的研讨交流会,她就报名来参加了。


    主讲人是一个在大学做古典文学研究的大学教授学者。旁征博引,对文学的发展和历史上的一些冷门却依旧有研究意义的文学作品如数家珍,一场研究会听下来,佟闻漓收获不少 ,散会的时候还拉着主讲人帮忙参谋她选出来的几个方向。等她聊完了出来的时候才发现讲座上的人已经走光了,她看了一下手边上的时间,才发现现在已经快三点了,依旧超出了原来约定的时间,她连忙掏出手机,却发现手机上也没有未接电话,他好像没有给她打电话哎。


    佟闻漓从会场里出来,春日下午的阳光暖和的她不由地眯起双眼。在外国独特建筑风格的空旷的广场上,他靠着栏杆,双手抱在一起,身后是一群落在地上捡着刚刚路人投喂遗留下的细碎面包的灰色鸽子,他跟个男模似站在细密斜阳光里,交叉着腿,插着个兜,下颌线收紧,微微扬头,眼神随意地落在湛蓝天空下的某个建筑上,跟拍大片似的——谁能想到他是一个来接太太下班的男人。


    佟闻漓小跑向他。


    看到人了,他原先斜跨搁在那儿的腿摆正,张开双手,迎接她。


    她满满地撞进他的怀里。


    “让你等久了。”她闻着他身上传来的好闻的味道,巴黎的春日的街头混着洋房面包房飘出来的甜腻,像是一杯醇厚的卡布奇诺,这让她突发奇想地想要喝一杯咖啡。


    “去喝咖啡吧。”


    “喝不喝咖啡?”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着。


    而后他们相视一笑。


    佟闻漓摇摇他的手:“先生,您站在这儿等我,没少有人来搭讪是不是?”


    “哪有。”他眼底泛起点笑意,盯着她的眸子,把她掉落在半下午温柔光里的头发别到耳朵后面。


    “肯定有。”她却一口咬定,“你跟个男模一样,身材高挑,五官分明,还站在喷泉下,勾引别人。”


    “你说得我跟孔雀开屏似的。”他伸手过来揉揉她的头。


    他比她高不少,这样“欺辱”的动作做起来轻而易举。


    “你都是怎么跟她们说的?”像是笃定有搭讪的人,佟闻漓这样问他,“老实交代,坦白从宽。”


    他却拉着她往外走:“我说,我在等我太太,你看到我的婚戒了吗。”


    “所以你看真有!”她抓到了把柄,停下来瞪着他。


    “不是说坦白从宽嘛。”


    “我不讲道理!”她义正言辞,站在那儿不走了。


    他拉了拉,拉不动她,也停下来,无奈地走到她身后,伸出手,揽着她的腰往前走。


    她的定身法不好使了,被他胁迫着往前走,一边走一边还念叨:“易听笙,你说不过我,你就动手,你算什么正人君子。”


    “我什么时候是正人君子了。”


    “你……”


    “走咯,请你喝咖啡咯,算赔罪。好不好?”


    “一杯咖啡就让你赔罪,你是不是太划算了?”


    “那太太看我晚上表现。”


    佟闻漓半句话噎在那儿,她转头去看他,他却好像什么都没有说一样。


    “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她轻声骂了一句。


    他却把手伸出来,伸给她:“抓紧点。”


    佟闻漓抬头,发现他一改了刚刚轻松的神色,这会唇线秉直,神色微微凝重。


    眼前过来一群人,眼神从上到下地扫着路过的人,佟闻漓下意识地抓紧了自己手边的包,最近偶尔有听到失窃抢劫的事件,她心头隐隐不安。


    “没关系,看路。”他这样轻声安慰她。而后走过来挡在她外面,让她走在自己内侧,裹挟在人群中与他们擦肩而过,她有些紧张,因为他提早的预判到这群人有歹意,但却因为没有实际行动而没有证据这种暗流涌动。


    他们是这里的不同面孔,那很容易就引起他们的注意。他们在那儿商量,本来的目的是要落在那个比起他们来瘦弱很多的小姑娘的包上的,但却半路被她身边的那个男人的眼神警告,他好像看穿了他们的目的。


    大街上争执起来,他们没法套到便宜,既然有所防备,他们也就撤了。


    人群只是过去,没发生一点的摩擦,但佟闻漓远离了他们之后才深深换一口气。


    这群人没实际动作,他们也没法报警。


    “没事了。”他拍拍她的肩膀,“要不把finger找回来吧,我不在的时候,还能放心些。”


    佟闻漓摇摇头:“也不是每次都会碰上这种事啦,小F不是在西贡当包租公嘛,人都有自己的生活的先生,他也不能一辈子都做人保镖。”


    先生离开西贡后,finger拿着自己的积蓄和先生给的钱开了个安保公司,雇了几个人,自己却没事干了,于是听了先生的建议,盘了西贡的几幢楼,当起了包租公。


    佟闻漓在一通越洋电话里听阮烟提起过。


    阮烟做新歌做的走火入魔,除了在唱片公司,晚上有时候灵感来了,也会爬起来播着琴弦搞创作,这让她需要一个住到人少的地方去,不然非得被投诉扰民不可。


    她辗转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找到了一桩住户稀少的公寓,整幢公寓几乎都没住多少人,很适合她这种半夜发癫搞创作的。


    她还给那个公寓加了隔音墙,这之后就真的搬进去住下了。


    谁曾想一次公寓漏水,她莽撞执拗地试图修复水管却适得其反。水管越搞越破,水漫金山的场景里她没辙,从一堆杂物堆里掏出从前中介给她的房东的电话。


    她拨通,喊房东过来。


    等到房东穿了一件老头衫,小麦色皮肤上还带着不知道从那儿擦到的灰渍站在她面前的时候,她在水花乱呲的狼狈中还不忘点根烟,朝在门口的人抬了抬头:“是你啊。”


    他也表示很愕然,拿着一大圈钥匙挎着个工具箱:“阮烟小姐?”


    “房租打折吗老熟人。”她没管身后呲呲的水花,问了关键问题。


    他退了一步出去,看了看她的门牌号,像是确认了一下后,耸了耸肩说:“301的房租拖欠半个月了,阮烟小姐,您一个摇滚明星,欠钱不合适吧。”


    “老娘总得住住看才能确定要不要付钱吧,你看看,没几天呢,水管就坏了,就这质量。”她没嘴下留情,在那儿无情吐槽。


    他挎了工具箱:“方便我进去看看嘛?”


    “看。”她让开一条路。


    他跨步进去后,放下工具箱,而后眼神落在阮烟刚收拾没拿出来的吉他上,他起身把那些乐器拿到外头,又把屋子里容易受潮的那些她写废了的曲谱也一起拿到了外面。


    “那些随它去吧,我不要了。”阮烟向来随意。


    他却跟没听见似的,把那些东西都搬到了干净的地方后,才走进浴室。


    淋浴头的水管整条都坏了,他伸手去够,半个人就像是进入一场雨一样,没多久身上那件敷衍的老头背心就湿了,贴着他结实的肌肉线条。


    她看了半茬,心里默念句阿弥陀佛,别过眼去。


    “阮烟小姐,修好了。”他出来。


    阮烟挑了块新毛巾给他:“谢了。”


    “不用谢,修理费到时候加在您的房费里。”他拿过毛巾擦着。


    阮烟皱皱眉头,伸手去扯毛巾:“拿回来吧你。”


    而后她门一关,不再跟他多言。


    后来阮烟才知道,finger就住在她隔壁的隔壁。


    她出差开完演唱会回来或者训练结束完的时候回到公寓,会经过他的房间。


    安静的楼层里飘着饭菜的香味,阮烟抬抬酸胀的脖子,不经意瞟过他的窗前,看到他专心致志地煮着些什么。


    他也看到她了,手里的勺子还没有落下,倒是礼貌招呼:“阮烟小姐,您吃饭了吗,我做了饭,要顺道吃一点嘛?”


    阮烟忍着咕咕叫的肚子,大步昂首坚定不移地从他窗前走过:“不用。”


    他说好。


    但下次,她经过他窗前的时候,他还是在煮东西。


    她厨艺不佳,没在公司吃的话,回来就只能煮个泡面吃,泡面的味道和隔壁的香味互相打架,没多久,她的胃不干了。


    就这样大概来回四五次,她实在是受不了了,她心想他到底在煮什么东西,能香成那样。


    于是她有些表情不自然地走到他的窗前,带着不下三个金属戒指的手敲了敲他的窗。


    窗一打开,那该死的食物的香味就飘了出来。


    finger错愕地看着她。


    她咳了咳,找了个话题:“那个,你每天不上班?”


    他摊摊手:“我收房租。”


    他见她眼神落在他做好的三菜一汤上,回过神来,礼貌问到:“您用餐了吗,要一起吃一点吗?”


    “好吃吗?”她装作不在乎地把眼神挪开。


    “还行。”他认真地说到,“没有到难以下咽的地步。”


    “行吧,将就一下。”她保持人设。


    他开了门,找了条凳子给阮烟坐,又给她加了一副碗筷。


    阮烟见到桌面上色香味齐全的三个菜,吞了吞口水,但她动筷子前,依旧防备地看了finger一眼:“不会又加到我的房租里吧?”


    他笑笑:“请你吃的,朋友之前请客吃饭的那种。”


    阮烟这才安下心来,她夹菜尝了一口,点点头,眼神又看向一旁依旧穿了一件单薄的老头衫的男人,他一言不发,轮廓硬朗,但做的饭却好好吃,反正比她做的不知道要好吃多少倍了。


    “你小子看不出来啊。”她吃个底朝天。


    “阮烟小姐喜欢?”


    “还行,能将就。”


    “那您往后回来晚了,就来我这儿吃吧,反正我每天都做三个菜,但我一个人吃不完。”


    她皱起眉头:“那你就不能只做两个菜?”


    “三个菜放在桌上看上去会很和谐。”


    “你还有强迫症?”


    “这是强迫症吗?”他像是第一次发现。


    “毛病还不少。”她吃饱了虽然在那儿吐槽他,但语气是愉悦的,“这样吧,以后我也来吃,你记下来,挂在我的房租账上,我到时候一起给你。”


    ……


    阮烟在电话里就是这样跟佟闻漓说的,他们成了很和谐的饭搭子,她有时候说起finger,又说他从前一个“舞刀弄枪”的人,现在却做羹汤当房东,也是蛮奇怪的一个画面。


    佟闻漓倒觉得挺好,那更鲜活,更具体,也更贴近人的生活。


    先生曾经跟她说过,小F半生漂泊,他还挺怕他离开西贡后finger不知道去干什么,生怕他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和目标混迹于东南亚,走上让人担心的道路,所以他走之前,额外给了finger一笔钱,让他正正经经地成立了一个安保公司,还教他去买楼。


    阮烟却说行了吧,他不适合做生意,手底下的人一腔热血总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助人为乐也就算了,还不收钱,就惦记着我这点房租,晚交一天都催我催的要死,我又不是一年四季都在西贡,老朋友一场,也不打折……


    她吐槽起来没完没了,佟闻漓在电话那头笑,那的确是小F,如今他衣食无忧,一日三餐,四季平安,她和先生也放心了。


    至于烟烟,她试探性地问过她,后来还有Ken的消息嘛,阮烟说,听说他在东京拿下了一场赛事的冠军,她那个时候刚好随制片人去东京学习,路过商场外面的电视屏幕,看到他依旧鼻青眼肿的,却激动地举起完全属于自己的奖杯。


    她说,挺好的,他又回到从前全力打比赛的样子了。


    至于他们两个,那是一段彼此都难以放下却又没法继续的往事了。


    “小阿漓,几年前的我怎么都想不到,原来我们每个人都会有一段波澜壮阔的人生。”


    “是啊,所以你我都是伟人。”佟闻漓学着当年阮烟的口吻,嬉笑着说,“你我都是改变世界的伟人。”


    阮烟的下一场演唱会,要来香港了,就在他们婚礼的那个月。


    《玫瑰先生》书里的故事,真的按照那样美好的方向在运转,她曾经答应过她的读者,玫瑰小姐和烟烟的下一场遇见,如今她和烟烟,真的做到了。


    她爱的人,又重新回到了她的身边。


    ……


    “想什么呢?”


    身边的人晃了晃她的手。


    佟闻漓这才把遥远的思绪拉回来,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开了好久的小差,他已经带着她走离开人群好久了。


    她望着他柔和的眉眼,她记得她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没有那样的具体,虚虚浮浮地像是一个假象,她从来都认为,他是上帝捏造的神明,是她杜撰出来的笔下的人物。


    如今在异国街头一地细密温柔的斜阳里,她却不再害怕任何的漂泊了。


    “先生,您买花吗?”


    脆生生的嗓音打断他们的对话。


    佟闻漓循声看去,看到一个不过七八岁的金发小姑娘捧着一束开的热烈的玫瑰花。她对上佟闻漓的眼睛,笑得灿烂,在那儿推销道:“好花配好姑娘。”


    身边依旧绅士的人温柔地朝佟闻漓笑笑,然后付了钱。


    那花来到她的面前,她听到当年的那一句法语——


    “送给你,好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