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拉着齐焱挤进人群。

    冰凉的手如若无骨，又小又窄，费尽力气也只能握住他手指的前端。

    人群随着欢呼动荡，她被挤得东倒西歪，想要松开手的瞬间被宽大温暖的掌心包裹反握住。

    骨节分明的手指紧紧箍在她的手背上，轻轻往后一扯，就把她从挤成一团的一小撮人中间拉了出来。

    她的后背紧紧贴他的胸膛。

    坚硬的如烙铁一般。

    火热的灼烧着周遭原就热烈的空气。

    齐焱握着她的手环在她身前，阻挡了身后挤过来的人。

    唐一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胳膊，强烈的温度落差烫的她一激灵。

    她后仰着头，去看他的脸。

    齐焱的眼睛遮挡在一小片阴影里，深邃漆黑，这个角度看上去，眼白只有一条细细的线，桀骜又冷漠。

    两个人好不容易来到赛道边。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震碎天幕，激情澎湃的音乐附和着轻快的鼓点，每个人压抑在心底的郁结都能在疯狂和刺激中的到绽放。

    土坡山路崎岖蜿蜒，尘雾飞扬。

    夜风充满凉意，热情的空气与之对抗成形。

    齐焱看着唐一，比风安静。

    光芒背后的精灵清澈纯净，生动的眉眼靡丽多彩，和周遭的世界格格不入，极致的对比给了旁观者极致的视觉冲击力。

    唐一侧过头。

    他对上了她清澈的目光。

    夜色和斑斓的色彩模糊了他锐利坚毅的线条，倦怠的眉眼越发深邃，散漫的看向她时不见多少情真意切，光怪陆离的世界隐藏在他漆黑的瞳仁背后，幽深的见不到底。

    “一万块一场，赢了的人奖金翻倍，赔率不高，但由于是野生赛道，开起来过瘾。”

    齐焱看着她，舌尖抵了地上牙膛，“你不问问我技术怎么样，就想到了奖金？”

    唐一逆着光，站在风里。

    长发随风扬起。

    脆弱又充满力量。

    她笑的骄傲。

    “没说让你跑，我下场跑一圈，如果赢了，奖金一人一半。”

    齐焱怔了怔。

    激光灯打过来，又晃开，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她身后一片漆黑，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种名为‘唐一’的虚幻梦境中，唯有她是那一束光，夺目，绚烂。

    她歪着头，露出侧面莹白的脖颈，清冷的月色突然就变的暗淡无光。

    她带给他的震撼和惊喜已经够多了，但开越野赛车这件事，无论如何都没办法和她这张脸联系在一起。

    齐焱觉得自己指尖、喉头和胸腔都有些微微发痒，他克制不住的轻咳出声。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大方，很宠你啊。”她的声音都像是被蜜糖围绕起来一样，香甜到让人晕眩。

    齐焱抬起手，悬在她头顶，犹豫了好一会，轻轻的弹了她一个脑瓜崩：“我让你赢钱给我，我以后还要不要混了。”

    唐一捂着脑壳，皱眉“哎呦哎呦”的喊着疼，她一贯的伎俩都是如此，可任由她闹，好像也一直都是。

    “所以啊，我又不是让你白拿钱，”她撅着嘴巴，没好气的说：“我让你入股呢，一万块你来出，谢谢老板。”

    说着，她摊开手伸到齐焱面前，换了副狗腿的表情。

    齐焱别开眼，云淡风轻的揶揄道：“唐一，你是抠死的吗？”

    黎潜在这时走到两人面前，扔给唐一一把车钥匙，“那边都准备好了，下一场马上开始，你要不要来玩？”

    “来，怎么不来，少爷，麻烦，掏钱。”

    齐焱扯了扯唇角，拿出手机，直接扫了黎潜递过来的付款码，想了想，又扫了一次。

    “来两场，我们俩一人一次。”

    唐一耸耸肩，懒得多说，跟着黎潜去她要开的那辆车前，很普通的越野车，和顶级超跑比起来震撼力并没有那么强烈，但胜在抗造，越野性能不错。

    她拉开车门，要爬上去之前回头冲齐焱抛了个媚眼，然后脱掉风衣扔给他。

    “抱好了，这件风衣三万块，我半年的生活费。”

    黎潜当她开玩笑，还起哄说唐家大小姐在心上人面前装可怜是不是应该考虑点有科技含量的事情，装穷这件事，不是傻子都不会信。

    唐一撇撇嘴，不置可否。

    唐振庸的生意自上次的重创之后一直在走下坡路，她能做的很少，很多事情亡羊补牢也基本上于事无补，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可能的帮唐振庸留下点钱。

    齐焱抱着风衣，一股甜甜的橙香味扑鼻而来，不同于一般香水的脂粉气，这味道清新沁鼻，让人心情愉悦。

    和她这个人一样。

    唐一说完就钻进了车里，调整好各项设备后发动了车子，慢慢移动到了起跑线上。

    齐焱和黎潜退回到观赛的土坡上，他一瞬不瞬的始终盯着那辆墨绿色的越野车。

    越野车改装过，加装了不少外接装备，本来就庞大笨重的车子更加像一辆蛰伏在夜幕下的巨兽。

    车玻璃上贴着黑色的窗膜，看不清里面的人，很难想象唐一小小的身体，如何能够驾驭这样的庞然大物。

    她从来都是特别的，和世俗认定的女性模样格格不入，青纯乖巧的外表成了她最好的保护色，在皮囊之下，她释放出来的巨大吸引力从来不附庸于任何浮华的加持。

    她是不是唐一不重要，甚至是不是女孩子都不重要。

    这个认知在喧嚣中呼之欲出，齐焱觉的自己周身的血液都在战栗。

    黎潜看齐焱的表情以为他在替唐一紧张紧张，笑着说：“放心吧小伙子，虽然我跟你哥是情敌，很不想安慰你，但还是不的不承认小唐的技术好到没话说，她第一次来我这的时候才18岁，那么小一个姑娘，看上去根本就还是个娃娃，结果一上场就直接干掉了这个场子蝉联了15次冠军的辉哥，气得辉哥一气之下当场砸了钥匙，发誓从此再也不开车了。”

    他颇为感慨的叹了口气：“这姑娘，身上有股劲儿，这股劲即使是身为男人有时候都自叹不如。”

    齐焱静静的听着黎潜的话，始终沉默的看着场内。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比谁都知道他的姑娘有多棒。

    赛车女郎衣着暴露的举着两支旗子走上赛道，所有车子轰鸣声响起，一时间赛场上下都沸腾了起来。

    计时牌进入倒计时，尘土飞扬起弥漫天地。

    终于，数字归零，方格旗子落下，越野车飞驰而出。

    唐一第一次开车，是那个男人教的。

    她甚至不愿称呼他的名字。

    那时候她还小，屁股下面还要垫一个厚厚的海绵垫子才能看清挡风玻璃外面的世界。

    那个她应该要叫爸爸的男人，是个专门替人跑黑市赛车的赛车手，他爱上了赛场上摇着发令旗的女人，抛弃了家里的妻女，从此音信全无。

    后来的很多年，唐一跟着妈妈跑遍了她们能去的所有黑市赛场，她在这样的奔波浸、淫中一次次感受到了速度的极限。

    那些她说不出的过去，都在速度中随风飘散。

    这样的野生赛道和正经的拉力赛还有所不同，前路无人探量，一切都是未知。

    唐一的车叫嚣着攀上一个个土丘，卷着疾风劲浪把对手渐渐甩在了身后，她曾经跑过的赛道都是拿命换钱的黑市，这里对她而言，根本就是小儿科。

    夜色苍茫，声浪甚嚣尘上，震碎天边孤寂乌黑的云。

    野马狂奔，青春都是肆意张扬。

    三圈后，唐一开始在最后一个下坡路冲刺，齐焱看着疾速向他驶来的越野车在他面前原地画了一个圈，冲出终点线后将车头准确的对准了他的位置。

    强烈的光线照亮了他身后的世界。

    后面的车子按着喇叭在两侧冲过线，一次次斩断她车头前大灯的灯光。

    飞扬的细细沙尘漫天盖地。

    唐一神色轻松的从车上跳下来，走到车头前。

    他看着夜色中一身浅色衣服的她在闪闪发光。

    他的视线穿透过十几米的距离和寒凛的风，落在她的笑脸上。

    不再讨好乖巧，那些热烈的，自由的神采无声无息的绽放，眼中的细碎星河，璀璨夺目。

    心脏像是被一根细细的钢针穿透而过。

    齐焱在一瞬间忘记了本能的呼吸。

    赛场里的所有人应该都在欢呼呐喊，可他听不见。

    他的世界一片寂静无声。

    只有他的心跳声强劲有力。

    爱意汹涌，是比心动更为炙热的折服。

    唐一擦了擦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小跑着越过好多人来到齐焱身边，她软糯糯的小脸粉团子一样，仿佛一碰就会碎，皮肤白到能够看到细细的红血丝，精灵一样，无法说清楚眼前的人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我赢了，厉害吗？”

    齐焱的眉心无意识的跳动了几下，视线定格在她扬起的小脸上。

    她满眼期待的看着自己，兴致勃勃的诉说自己的成绩，像个讨糖的孩子，殷切的期盼着他的夸奖，这种感觉像是被唯一的依赖着，信任着，世界只有彼此，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齐焱展开手里抱着的风衣，从后面绕过去严严实实的包裹住唐一，然后伸手替她拭去额角的汗。

    “厉害。”

    他沉沉的呼出一口浊气。

    他清楚的意识到，他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