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楼的厕所没有人来。

    沉默无形中拉长了时间的界限。

    唐一皱着眉，无奈的看着眼前的林锦生，这不像他，既然要做游戏人间的过客，现在这副受伤的模样又给谁看，有什么用。

    “算了吧，林锦生，深情的戏码不适合你，你现在不过是因为发现原本应该满眼是你的人，其实心里根本就没有你，所以自尊心作祟罢了，不是因为突然发现喜欢我了，也不是真心觉得过去的生活太荒唐而幡然醒悟。”

    林锦生呢喃道：“是这样吗？”

    唐一叹了口气，“是，所以放开我吧，很疼。”

    林锦生松了松力道，但没动。

    他垂眸看着被自己攥在掌心的手腕。

    果然，被勒红了。

    小小一个人，瓷娃娃一样，一碰都会碎，大眼睛看着你，又娇气又脆弱，可骨头却硬的要命。

    是什么时候变的这么硬的，他已经不记得了。

    是因为遇到了齐焱吗？

    林锦生不愿意细想，或者他是压根不敢想，那个男人换成谁都行，他有信心跟他们公平竞争，甚至必要的时候不惜用点恰当的手段，唯独齐焱......

    为什么是齐焱。

    为什么偏偏是齐焱。

    事已至此，竟然无计可施。

    “对不起。”林锦生微不可查的开了口，除了这一句，他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了。

    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不是那只酒瓶子一下子把他给拍醒了，又或许她说的对，他就是不甘心。

    可怎么样都好，他心里的疼是真的，惴惴不安是真的，拧麻花一样的酸楚也是真的。

    “这句对不起我收下了。”

    唐一这次轻易的甩开了林锦生的手。

    她揉了揉自己的手腕，毫无波澜的盯着他。

    不像曾经的很多次愤怒，厌恶，甚至是讽刺。

    周遭都是冰冷冷的。

    走廊上的穿堂风横冲直撞，偶尔鱼贯进洗手间，长发随风零乱。

    事实上唐一已经重复过很多次，她不喜欢林锦生，从来都没有喜欢过林锦生。

    那个小团子一样对林锦生情意缱绻的恋爱脑早就没有了。

    林锦生也压根没有喜欢过她。

    他被躯壳中的灵魂吸引，可这灵魂没有一刻属于过他。

    失而复得，得而复失，都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这世界的感情被明码标价，限量出售，用金钱换爱情、用爱情换爱情......怎么样都好，但售空无补，有些人得到了，有些人也就注定失去了。

    “好好对待身边的女生，每个人都不应该被你糟蹋，用真心换真心这并不容易，你更应该对那些人忏悔，你做过的事情，漠视过得真心，不是一句对不起就能掩盖过去的。”

    唐一这么说，是对他也像是对自己。

    她有一瞬间的晃神。

    林锦生后退了一步，靠在洗手池边沿，很难得的回想了一下过去的种种。

    他肆意惯了，做过的荒唐事也多。

    第一次见唐一的时候他就扔掉了她头上那顶挂着两个毛绒绒小白球的毛线帽。

    他和兄弟一起嘲笑她舔狗，骂她跟她父母都是林家的狗，带她来找他就是想卖女求荣。

    他让她看着自己和别的女生做羞耻的事情，给她看最肮脏的人性，骂她想当婊子还装纯，让她玩不起就滚。

    还有好多，他都记不清楚具体的事情了。

    想了半天，林锦生找不出一句可以替自己辩解的话，深深的挫败感让他徒生出些许无力。

    唐一看着他的表情笑了笑。

    “看吧林锦生，做过的事情你怎么可能都记得，你做错再多事也不会真的感到愧疚，你想痛快，践踏他人，以此来证明你自己的高高在上，可被你伤害的人，那些伤痕越陈旧越清晰，要永远承受痛苦，自愈创伤。”

    多不公平。

    你轻描淡写的对不起，就妄图粉饰太平，让那些难熬的日子变得荒诞可笑。

    唐一不愿再跟他纠缠下去。

    转身走出了洗手间。

    林锦生垂下手臂，指尖微凉柔软的触感像是梦境。

    只留寂静落寞的空气，凝滞在呼吸里。

    *

    唐一穿过无人的走廊，朝着楼梯口走去。

    路过安全通道的时候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大门轻微晃动，看上去刚开合不久。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就看见站在绿色应急灯下的那个模糊身影。

    她根本看不起那人是谁。

    但很奇怪，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轮廓，一切都给她很强烈的指引。

    这个人就是齐焱。

    安全通道里有窗，窗外霓虹闪烁，恶俗的光斑偶尔闯进来震碎阴暗，晃动而过，墙面上大片扭曲的光影闪过去。

    推开门的瞬间，风带动凝滞的空气。

    熟悉的味道开始变得清晰。

    唐一脚步顿了下。

    阴暗逼仄的安全通道里长久积攒的发霉的味道也同时扑了出来。

    腐朽的，直白的。

    如同巨大的无形的手瞬间把她的心跳包裹。

    站在门口，唐一握着冰凉的门把手，看清了倚墙而站的人。

    他站在阴霾的背后，依然耀眼。

    深邃的眸子里盛着倦意，酒精上头的漫不经心，光线一晃而过，又再次消失不见。

    门把手冰凉的触感让唐一有短暂荒唐的错觉，寂静空气中清晰的回荡着她的心跳。

    她好像一直在被他的美貌迷惑，即便是反复告诫自己这只是一场交易，也难免会有心跳漏掉节奏的悸动。

    所以是不是也可以说在这场耗时耗力的攻防中，她说的也不全是谎话。

    昏暗中，齐焱抬头，要笑不笑的看着唐一，好像知道她会发现自己，也会跟进来一样。

    他在等她。

    这个认知让唐一全身的细胞都兴奋了起来。

    齐焱从裤袋里摸出烟盒，动作熟练的磕出一根，夹在指间，没有点燃。

    喝了酒的双眼比平时更多了几分攻击性，整个人又痞又帅，空气里的荷尔蒙让人战栗。

    唐一屏住呼吸，暗自警告自己要沉住气。

    她松开手，任由大门在身后开合，然后悄无声息。

    “他找你干嘛？”

    齐焱淡淡的瞥了一眼她身后的安全门，玻璃上一闪而过的身影，是他不熟悉的落寞。

    “谁？”

    也不知道是不是齐焱反常的态度给了唐一作的底气，她揣着明白装糊涂。

    男女之间，拉锯的这个阶段最暧昧，心思抓耳挠腮的浮在半空中，脚踏不了实地的挣扎，理智和情绪反复占据上风。

    甚至由不得你分辨这种冲动的背后到底是什么。

    “跟我装傻是吧？”齐焱直起身子，点燃了烟，看着打火机又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这破玩意贴就贴了，还是个残次品。”

    唐一挑了挑眉，“随手只有学生证，从那上面撕下来的贴画，给你留个纪念。”

    她知道他想听什么，可她就是不说正题。

    唐一懒散的时候会把所有弯弯绕的小心思藏的严丝合缝，跟人兜圈子也伪装的很真诚无辜，看人的眼睛半睁不睁，这种慵懒的错觉总是足够迷惑人，让你看着她的时候很轻易的就能放松警惕。

    而她始终保持清醒，漫不经心的观察对方的反应。

    她看上去好像对很多事情都没太多的热情，但凡是认定的东西，无论多复杂，她都有足够的耐心。

    “唐一，收起你那点心思，回答，他找你干什么。”

    齐焱难得好脾气的又把问题重复一遍。

    唐一撇撇嘴，腹诽。

    又来了，他是不是只会说这一句话，无聊又刻板。

    明明骂别人的时候不是挺多词汇量嘛。

    但她懂得适可而止。

    唐一走到齐焱面前，从楼下看上去，白皙匀称的小腿，任裙摆晃动，帆布鞋的鞋尖几乎抵上男士运动鞋的鞋头。

    黑白的纠缠，从一开始就注定轰轰烈烈。

    楼道里的窗开着，晚风灌进来，掀起唐一柔软的裙摆，蹭过齐焱的小腿。

    隔着轻薄的裤子面料，只轻轻一下。

    随后被风扯远。

    可在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又是一下。

    蹭的他心烦意燥。

    “哦，你说林锦生啊，没什么，他跟我说对不起。”唐一语气轻快。

    “为什么说对不起。”齐焱语气依旧冷冰冰的，问问题还用陈述句。

    唐一冷不丁的又靠近他，双手背在身后，点着脚尖，看他的眼睛。

    她歪着头，身体弧度流顺饱满，吹着气音，笑盈盈的问：“你凭什么问我？你是我的谁？嗯？”

    女声娇俏纯澈的尾音打着卷，气多过声，挠在心尖上那一点点地方，鼓噪起轻柔的风。

    齐焱眯缝着眼睛，居高临下的看着她。

    指尖燃烧的烟忘记放进嘴里，可嘴巴依旧干燥。

    喉结滚了一圈。

    “不是喜欢我？”这次是疑问句。

    声音带着蛊惑。

    性感又迷人。

    这是这么久以来，两人之间真正说出“喜欢”这两个字，唐一的靠近明目张胆，直白赤、裸，可就是从来没正式说出过喜欢。

    她想过等时机再成熟一点，正儿八经跟他告个白，反正她不着急，有些事情总该稍微有点把握的时候再做。

    但没想到，最先沉不住气的会是齐焱。

    唐一惯会顺坡下驴，她不会在这种白送上门的便宜事上过多纠结。

    “对啊，所以呢？”

    所以呢？

    所以他为什么要跟你说对不起，为什么拉你手？你为什么没给他一巴掌，不是喜欢我吗？

    但这些齐焱都不可能再问出来了。

    今天做的一切都超出了他的理智。

    他已经后悔了。

    靠近妖精的结果就是被吃掉，他情醒的看着自己被蛊惑。

    理智疯狂的叫嚣，警告他收手吧，别步那个男人的后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