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还尚好的天气渐渐黏腻起来，空气中被一股潮闷的雾气团团糊住，呼吸不畅快。


    南方的秋老虎高温炙烤，就这么一会，唐一便感觉到细细密密的灼烧感从后背向四下蔓延。


    天边厚重的云一半是灰蒙蒙的，一半是明亮夺目的蓝。


    压抑的维和感让人的心头感觉不到敞亮。


    桑拿一样的困顿让唐一的眼皮渐沉，正在她眯着眼睛昏昏欲睡的时候，传来了一声喇叭响，应声抬头，就看到沈初然坐在驾驶室里朝她招手。


    一袭白裙，纯澈干净，从这个角度看，更像叶梓馨了。


    但她身上那种面对唐一的时候盲目的热烈氛围又让人很轻易的就能把她和叶梓馨划分出来。


    “姐姐，上车。”沈初然弯着眉眼，笑的花枝招展。


    唐一没想到会是她自己开车过来接自己。


    无证驾驶的话，身为律师，是不是有责任举报这种违法行为，但沈初然看起来丝毫没有让位的意思，单手附在方向盘上朝她招手，催催促着她快上车。


    已经有大妈觉得这车子碍事，占了位置她们施展不开，无奈，她只能先坐了上去，一边系安全带一边怀疑的问：“你怎么开车了，你有驾照吗？”


    沈初然关上车窗，把外头嗷嗷叫喊的声音隔绝在玻璃之外，递给她一杯还热乎的豆浆，笑容讨好的说：“当然，姐姐，你别看我长得一张小孩脸，我可真的是成年了，刚刚成年就去拿到驾照了。”


    唐一笑着点点头，没多说什么。


    两个人简单吃了个早饭就着直接去了分公司，一上午的交接工作很顺畅，都是由秘书部一个年轻的女孩带她们办理的。


    唯一奇怪的是，那女孩似乎对唐一的好奇心远远高于沈初然，几次被捕捉到在偷偷凝视她。


    唐一对此并没有深入去想，她防备自己的胡思乱想会影响到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


    她是不需要入职万恒，日常还是可以呆在自己的事务所，只是在有需要的时候随传随到就行。


    即便是这样，秘书部还是专门给她腾出了一间独立的办公室，就在法务部走廊的尽头，靠窗，很宽敞。


    唐一站在窗前，看着窗外突如其来的雨，静静的发了会呆。


    天色渐渐被乌云遮盖，深沉下来，细雨斜斜铺满落地窗，空气里弥漫着一层浅灰色的轻薄雾气，透过办公室里明亮的光线，浓雾聚集的厚重越发清晰。


    她垂眸盯住一处，眼前的景象渐渐不能聚集，神思游离到四面八方。


    万恒的分公司既然有完备的法务部门，又何必叫她来这么多此一举，其实她很想劝慰自己不要多想，却还是不由得心绪乱飞。


    早上刚来的时候有看到过齐焱一面。


    走进大厅玻璃门的时候唐一被沈初然挡了一下，下意识的往旁边退，撞上身后一个坚硬的胸膛，大厅中央空调的冷气十足，新风系统扩散空气的能力极强，短短触碰的那一秒钟，近几天才熟悉的气息弥漫，攻占了她的嗅觉。


    除了第一次她发传单的狼狈重逢，后面几次见面，齐焱都没有再用过曾经的雪松香，取而代之都是现在的这款商业性更强的味道。


    那种久违的失落和悸动，无端让人一晃神。


    但也只消片刻，仅此而已。


    唐一站稳回身，后退开距离。


    毕竟公共场合，不适合叙旧。


    齐焱拽了拽微微起皱的衬衣袖子，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唐一见这个表情浑身一怔，头皮不免有些发麻，感觉呼吸都凝滞了一拍，这表情熟悉又陌生，也是好久不见。


    狗男人逆着光，好整以暇的看她，微抿的薄唇倏然挑起一个极其浅淡的弧度。


    “齐...齐总。”唐一在开口前纠结半秒，余光扫过齐焱身后跟着的男男女女，最后还是落在了官方又正式的称谓上。


    疏远客气的妥帖昭示着她的态度，仿佛早上那个还会揶揄玩笑的女人，压根不是她一样。


    齐焱再看向唐一的眼神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情绪，也没有说什么，冰凉的视线掠过她的眼睛，客套的点了点头，然后越过她，走向了电梯间。


    和钟嘉南一起紧跟在他身后的就是那位带她报到的女秘书。


    女秘书和唐一擦身而过的时候，一股与齐焱同款的女香扑鼻而来，让她浑身不自觉的打了个激灵。


    然后神思茫然的看向已经走到电梯门口的一行人。


    女秘书很殷勤的凑在齐焱身后汇报了几句什么，然后齐焱靠近她低头又回了几句什么。


    他们都没有特殊的表情和动作，看得出是很专业的人。


    专业，是永远让人挑剔不得的品质。


    唐一一个人远远的站在几米开外，隔着太远，只安静的看着齐焱。


    重逢以来，竟然也没有几乎这样安安静静的好好看看他。


    齐焱身上穿着件黑色的衬衫，同色系的领带西裤，整个人禁欲又深沉，白皙的皮肤被衬得越发浅淡，漂亮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动作一上一下的轻轻滚动。


    眼眸深邃清澈，五官邪祟魅惑，漂亮的不似真实存在。


    他好像一直没变，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记忆中那样清寡冷漠的气息渐渐被一种名为成熟的高冷代替，就像不可替代的雪松香被更为炙热的小众男香代替。


    不是不好闻，只是陌生。


    曾经她喜欢埋在他胸前闻着才能安心的味道被取代，如今的齐焱和这个味道一样，也是陌生的。


    一行人进入电梯后，电梯门缓缓关闭，遥远的身影被阻隔在厚重的金属门之外。


    电梯轿厢里光影错乱，映着齐焱的脸色隐晦莫测，明暗间隙，尹颐苒看了看他板着的脸和紧抿的唇，又和钟嘉南对视一眼。


    其实有些话本应该心照不宣，但她在钟嘉南那里断断续续听到过老板和唐一之间的故事，也明白这次从海州不远千里来到庆城的目的，有些揣测不透老板隐忍的态度。


    现在见他这幅神态，想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的开口问：“老板，唐小姐办公的地方怎么安置？”


    齐焱淡淡的扫了尹颐苒一眼，“这点小事也需要问？”


    尹颐苒闻言低下头，“好的，我会安排好。”


    钟嘉南在另一侧耸耸肩，很是无奈，齐焱的臭毛病又犯了。


    *


    手机的铃声响起打碎了唐一的胡思乱想，言朗的信息弹了出来：【在哪？事务所没看到你。】


    她回信息时不易察觉的带了情绪，连带着敲击键盘的手指都多用了了三分力：【陪沈初然出来一趟，暂时回不去，有事？】


    她没完全说实话，不自觉的在面对的那一刻选择了逃避。


    这不像她。


    总觉得这些年的时光磨平了性格中的许多棱角，有时候她自己也怀念那个不在乎一切的自己，但如今瞻前向后，终究是洒脱不得了。


    没等到回复的信息，言朗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


    清润的男声透过听筒传入耳道，背景音有电梯停靠的提示音，周围不算嘈杂，他应该还在写字楼里。


    “晚上一起吃个饭吧？你结束我去接你。”


    唐一听着听筒里的声音有些恍惚，是她不习惯的亲昵，本能的眼底淌过几分郁色，懈怠的厌倦由心底不受控制的涌出来。


    “不好意思言教授，我晚上有点事，所以...恐怕不能一起吃饭了。”


    这次的回答干脆了许多，对面的人也难得停滞了一瞬。


    “那好吧，你忙你的，还有就是顺带提醒你，下周一去看唐叔叔，我一早会去接你。”


    唐一：“......”


    言朗走进自己的办公室，摘掉眼镜甩在桌面上，有些疲倦的揉了揉眉心，无力感顿生，其实从齐焱出现的那一刻，这种无力感就一直如影随形。


    他能够清楚的看到唐一在他们两个人中间划下的那道界限，彼此进退有度是他们得以持续关系的前提，虽然她没有明确说过什么，但他明白，如果有一天他在未获准允许的情况下擅自越界，换来的结果一定是被无情的驱逐在她的世界之外。


    从过去到现在，这姑娘总是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内心的彷徨和游移从未对除齐焱之外的人出现过，冷情冷性的决绝他也不是没有，但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齐焱，都没有唐一贯彻的尽致。


    唐一的沉默以对让他的情绪有些绷不住了。


    言朗轻叹口气，又有些无奈的轻声开口：“一一，有时候我真觉得这几年在你身边就从来没有进步过，不是我没有进步，而是你一直故步自封在原地，这些话我不该说，却也难免不平衡，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你跟齐焱即便是现在重逢也不可能再在一起，你们之间隔着那么多人和事，为什么就不能放过自己朝前看。”


    唐一回头看了眼推门走进来的沈初然，用眼神示意她稍等，然后重新看向窗外阵雨过境之后清朗净澈的世界。


    “言教授，我已经放下了，也已经在朝前看了。”


    但我前方的路，不会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