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走出来，唐一先把唐振庸送回了家。


    然后她坐在小区花园里，点燃了一支烟。


    风吹的树叶沙沙作响，太阳渐渐西去，周围没有人，静谧的只剩最纯粹的属于自然的声音。


    唐一斜靠在长椅上，胳膊向后搭在椅背边沿，指尖夹着的烟火猩红，泛起一缕青白的薄烟。


    时光带走了太多妄念，她几乎快要遗忘，这个世界运行的法则。


    命如草芥。


    她的命，唐振庸的命，都是。


    也不知怎么就想到第一次见齐焱的那个晚上。


    那支横亘在他们之间的烟。


    隔着灼热温度的冷漠，从一开始就应该早就给他们的关系画下了清晰的结局，是她忘了自己初衷，一昧的想求一个结果。


    如果在之前，她能赌一个同舟共济，可现在，她早就还不回那一千万了。


    左手是唐振庸的命，右手是她坑蒙拐骗偷来的爱情，天秤的两端彻底压垮了她的筋骨。


    她没办法把那份协议书朝着齐庭东脸上扔回去，也没办法求齐焱相信她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之间的爱情都是真的。


    唐一苦笑一声。


    看向自己手里的烟。


    纤细白皙的手指，漂亮却病态，一只燃烧过半的烟卷突兀的出现在了本不该出现的指节间，跟她这个人一样。


    齐庭东说的没错，他果然准确无误的戳中了她的要害。


    “唐小姐，你不可能拿你父亲的命做赌注，更不可能让齐焱什么都不要陪你去过那种举步维艰的日子，别跟我说骨气，也别说凭你们也能混出个人样，那是因为，我还没出手。我只需要听话且优秀的儿子，否则，他会比普通人死的更快。”


    “我放任你被绑架，也同时放任他找到你，他为此妄图与齐家决裂，可是你猜为什么，之后的日子他都没了动静？那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现在没办法跟齐家抗衡，你们所有人的性命，都捏在我手里。”


    “我也明白他想拖延时间，但我等不及了唐小姐，你们之间必须做个了断。”


    齐庭东清楚的知道，唐一将会是他控制齐焱最大的障碍。


    所以齐家虽然不会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但需要一个足够好把控的儿媳妇。


    ……


    唐一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她甚至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落泪，也许只是太累了。


    她慢慢抬起手，把烟嘴送进口中。


    水红色的唇瓣轻轻衔住。


    结果下一秒就被呛到了，瞬间剧烈的咳嗦起来，眼泪鼻涕一起流了出来。


    整个胸腔随着强烈的震动刺痛着，她憋的眼耳通红。


    流泪的理由，原来这么简单。


    *


    晚上，好久没出来的郁西从家里偷偷的跑了出来。


    唐一拗不过，被她打包带到了酒吧。


    但对于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绝口不提。


    郁西只当她是因为上次绑架的事情闷闷不乐，自己又为郁家拒绝投资感到愧疚，所以好不容易跑出来了，就想带唐一放松放松，也算赔罪。


    唐一看着郁西，清浅的笑意渐渐攀上唇角，她羡慕郁西的无忧无虑，不愿给她原本简单的生活增加负担。


    都是以前经常一起玩的朋友，除了唐一，还有很多以前的同学，大多都不是世家子弟，玩在一起倒是少了很多束缚。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那个圈子里的人一个都没有。


    开了包厢，一群人热热闹闹的丝毫不生分，这可能就是高中时代感情的纯粹性，是很多后面在遇到的人完全给不了的简单。


    郁西总觉得亏欠了唐一，几杯酒下肚就一个劲儿的抱着她道歉，说自己将来一定会养她一辈子。


    唐一丝毫没有怪过郁家人。


    不是他们，也会有别人，如果齐家再动手，郁家只会跟着遭殃。


    觥筹交错，酒似乎并不醉人，唐一没法如同想象中那样一醉解千愁，她只觉得恍然。


    恍然一场大梦。


    该醒了。


    朦胧中，她像是看到了她的少年。


    在同样的昏暗里朝她看过来。


    她笑着跟他说：玩火会尿床。


    唐一掏出手机，按亮屏幕。


    她知道齐庭东最近一定会允许他们见上一面的。


    【他好吗？】


    钟嘉南回的很快，就好像他一直在拿着电话等她的信息一样。


    【不太好。】


    唐一的心脏被骤然揪紧，三个字足够搅乱她的思绪。


    怎么不好，为什么不好……


    可是这样的问题像个笑话。


    钟嘉南回头看着坐在窗边的齐焱，攥着手机的右手在轻微的颤抖。


    从小到大，齐焱挨过很多打，只要做的不如齐庭东的意，就会被拽到祠堂打上一顿。


    这一次，他一言不发。


    绝不妥协。


    所以小腿骨硬生生的被直接打断了。


    恢复期间，又被禁足。


    钟嘉南其实特别想要告诉唐一，齐焱这些日子到底都在经历什么，可他知道，他不能说。


    多一个字都不能说。


    唐一静静的看着屏幕上的三个字。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到底还能怎么办。


    所有的压力如潮水般向她涌来，她被卷进汹涌的浪底，几乎就要窒息。


    “我出去一下。”唐一拍了拍郁西的胳膊，她已经醉的有点迷糊了，“我用你的手机给郁北发了信息，他一会回来接你。”


    说完，又对另外一个女生交代了几句，就拿着包离开了酒吧。


    唐一跑到齐家老宅门口的时候，很意外，周围的一个拦她的人都没有，甚至一个人都没有。


    整个老宅花园里灯光都是熄灭的，漆黑的夜雾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大宅主楼。


    三楼最头上的那个阳台，他曾经站在那里看过她。


    夜色黑暗成了她最好的掩护，她找了个比较矮的围栏，直接爬了上去。


    她其实还没想明白自己今天来到底想做什么，但等她清醒的时候人已经坐在齐家老宅的墙头上了。


    风吹散了唐一身上的酒气，她的头皮却开始阵阵发麻，她知道自己能这么轻易的出现在这里，肯定是齐庭东授意过得。


    没人会阻碍她。


    可见了面，她要说些什么呢。


    她的包里放着那张和齐淼的协议以及和齐庭东给的器官移植协议，这两样东西她想给齐焱看，无论什么结果，她都要坦坦荡荡的面对他。


    两个人在一起，是她死皮赖脸求来的，那么今后是否在一起，决定权她想交给他。


    ——直到齐焱出现在阳台上之前，唐一一直是这么想的。


    可是齐焱出现了，他坐在轮椅上，钟嘉南推着他走出来。


    “今天老宅怎么一点灯都没有。”钟嘉南看了眼楼下，疑惑的问。


    齐焱像是压根没有注意到周遭的变化，目光空洞且平静的看向远处一片漆黑的那团浓浓的迷雾。


    唐一怔怔的看着楼上的人。


    他瘦了，黑色短袖显得整个人颓靡又落拓，神情倦怠，像是陷入了一种萧索的低迷中。


    但他依旧好看，还是她五迷三道的那个样子。


    唐一无声的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她一直明白，齐焱的遭遇一定不会比她好受多少，却从没想过他会受这么重的伤。


    她想说的事情，想问的问题，都不再需要答案了。


    唐一跳下围栏，拍了拍身上的灰尘，重新走进了夜色最深处。


    阳台上，齐焱的视线突然有了焦距，他锐利的目光扫向某个方向，可那里只是一望无际的黑暗。


    钟嘉南像是也注意到了什么，沉吟片刻突然灵光一闪，他快速拿出自己的手机，拨打了唐一的电话号码。


    同一时间，电话铃声从那团看不见尽头的黑暗中传来过来，悠远、绵长。


    天空滚过巨大的雷声，闪电劈断黑暗。


    豆大的雨滴重重的砸在树叶上。


    唐一僵硬的站在原地，看着手中的手机。


    很快，那个刚刚还坐在阳台上轮椅里的人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她听着背后的声音，迟迟不敢回头。


    齐焱从后背环上她的肩膀，胳膊横亘在唐一的锁骨下方，把人死死的压回自己怀里。


    “我好想你。”


    他这一辈子，想留在身边的人不多，从前是养父，现在是唐一。


    他知道把唐一留在自己身边，就意味着她将会经历许多许多的磨难，可他真的只想自私这么一次，这个残忍崩溃的世界早已消磨尽了他所有的希望，她是唯一的灯火阑珊。


    大雨倾盆落下，唐一始终没有出声。


    “别离开我，再给我点时间。”齐焱的声音匿进风雨里，他几乎是在乞求。


    “齐焱。”唐一双手握住他的胳膊，用力推开一点，从他怀里转了个身。


    齐焱站不稳，踉跄一步，被随后而来的钟嘉南扶住。


    唐一微笑着看他。


    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慢慢展开。


    大雨迅速将白纸打湿，晕开了上面的字。


    但齐焱还是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她把纸扔在地上，任它泡烂，如同她再也拾不起来的爱情。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这一千万，买了你的感情，你真的很没挑战性，太逊了。”


    “为了你，我们家遭受的一切已经够多了，该结束了。”


    唐一一字一顿，声音寒凉的没有一丝感情。


    她在笑。


    笑意妖娆，难言的讥讽。


    她用最尖锐的刀，斩断了他眼底最后的光。


    原来这才是她原本应该有的样子。


    最后的最后。


    风雨只带散了一句早已不成型的话。


    也是他最后的任性。


    “唐一，我他妈再爱你，我就是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