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陷入昏暗。


    一排小夜灯，在墙面上映出不规则的痕迹。


    海上的风似乎也终于归于平静。


    墨色的汹涌海浪渐渐归顺在灯塔下淋漓的光斑里。


    夜是静止的，人也是。


    时间的界限被无形中拉长，仿若置身世界的尽头，茶香袅袅，一切盛大的爱意，悄无声息的溃败。


    唐一窝在齐焱的怀里，两个人依偎在床边落地场前。


    那些不起眼的狼狈被夜色掩盖。


    “你好像很喜欢喝茶？”唐一半阖着眼，有一搭每一搭的问。


    “嗯，习惯了，怎么，觉得有违和感吗？”


    借着夜色，齐焱垂眸得以对上她的视线，散乱的长发下莹白色的皮肤闪闪发亮，黑暗中他们彼此的眼神越发滚烫，躁动的心跳禁锢在爱意背后，不管从前，不管现在，不管以后，想要彼此的欲望始终放浪形骸。


    唐一的手机里躺着贺眉刚刚发给她的信息，她将手机悄悄翻扣在身后的的地毯上，然后一丝犹豫和停顿都没有，直接对着齐焱的唇凑了上去。


    齐焱方才压下去的理智在情、欲里岿然不动。


    但挣扎的一瞬间就缴械投降，下一秒伸手扣住了唐一的后颈。


    齐庭东下午打过来的电话余音绕梁，他深深厌恶自己如今弱小，那种能力与保护欲相对立的不匹配让他不免失控。


    斩不断的千丝万缕抵死缠绵，他怀里的姑娘即将迎来最不公的待遇，而他无能为力。


    到最后，他反倒成了被保护的那一个。


    窗外天光乍现，海底天幕的尽头渐渐撕裂，泛起红黄晕染的光亮。


    巨大的外力挣脱束缚，挣脱出一片生机。


    太阳的轮廓从一小块斑点开始，渐渐生长出原本的形状。


    唐一揉了揉惺忪的眼框，抬眸看向窗外海面红蓝灰色交映融合。


    她抿着唇侧头看向身边的人：“ 齐焱。”


    “嗯？”齐焱看着她，喉头微哽。


    他动了动有些僵硬的四肢，慢慢重新抱紧她。


    唐一轻咳了一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慢慢说：“我爱你啊。”


    ……


    从度假村回来以后，唐一和齐焱之间好像就多了某种相依为命的默契。


    他们彼此从不过问对方不愿说的那些事，但好像都笃定一切都会在彼此的努力下不断朝着希望的方向前进。


    这样舒心的日子过的总是很快，温水煮青蛙久了，好像也渐渐忽略了许多不和谐的因素。


    一起上课，一起吃饭，偶尔唐一会留宿在公寓，吃过晚饭靠在窗前，就这星光和茶，这些无奇的日常反倒成了让他们安心的理由。


    大三以后，齐焱自己成立了一间小型的实验室，凑了几个人在做一个课题代码，早出晚归成了一种常态，但唐一对此并无怨言，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将来脱离齐家努力。


    齐淼从国外回来的时间比原定的晚了不少，唐一收到她的短信的时候正在赶着一份实习报告。


    大三实习，她还是接受了言朗的好意，进了那所知名的红圈所。


    繁忙的生活让她在看到齐淼的名字时，生出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


    她随手摘掉眼镜，扔到键盘上，抬手附上额头，后仰靠近椅背。


    这两年，贺眉倒是没有死心，借着唐氏资金链断裂的问题一次次明里暗里的企图让唐一知难而退，但唐一并不接招，她咋就对次有可能产生的一切后果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道不同不相为谋，所以她没有去让彼此达成共识的想法。


    可齐淼不同。


    毕竟那一千万，到现在还在她的银行卡里。


    这两年唐氏在缺钱，她都没有动过使用这一千万的念头，为的就是等齐淼回来，她光明正大的解决这件几年来一直压在她心头的亏心事。


    咖啡店门口的风铃不规律的响过一阵，唐一放下手里的咖啡，回头看向门口刚刚进来的女人。


    说起来，她们也有将近三年没有见了。


    齐淼笑了笑，拉开了唐一对面的椅子坐下，沉默了一会，开口问：“这几年过的怎么样？”


    唐一扯了扯唇角，视线从她脸上挪回到自己面前的咖啡杯，她随意的拿起盘子里的小勺，温吞缓慢的搅动着杯子里已经喝下去一大块的咖啡。


    咖啡店的玻璃窗上，贴满了绿色的植物贴纸，阳光透过贴纸的间隙铺陈在室内的每一个角落。


    “我们应该不是那种适合寒暄的关系。”


    齐淼耸了耸肩，相较于唐一会想要把那一千万还回来，她倒是完全没有意料到唐一会真的搞定齐焱。


    至于其他的，恋爱脑这种病已经在当今社会形成了一种难以衡量的趋势，或者说她根本就是比原本更有野心，妄图放长线钓大鱼，有朝一日踏进齐家的大门。


    但无论是那一点，齐淼都对此不屑一顾。


    当年之所以生出这样的坏心思，纯萃就是看不惯齐焱母子在齐家越发上涨的地位，后续她出国，反倒失去了最开始作恶的兴趣。


    然而，唐一今天的举动又让她心头的恶念蠢蠢欲动。


    也许眼前这个姑娘，在将来的某一天，会成为齐焱母子反目成仇的导火索。


    命运这种东西，以前齐淼不屑一顾。


    她在齐家本就不受重视，只要安分守己的活着就是齐家人对她的全部要求，再到将来作为联姻的工具嫁出去，替齐家换取满意的利益，就此以后是死是活都不在重要。


    这样绝望的窒息让她不甘心。


    不甘心这么麻木的活上一回。


    齐淼闭了闭眼，重新睁开的时候，面前茶杯里的水雾已经渐渐散去。


    “唐一，我知道你找我来的目的，但这一千万可以先不着急做决定。”


    唐一皱了皱眉，还未来得及回应，她又开口：“作为交换，我告诉你一个唐振庸一直瞒着你的事情。”


    齐淼盯着唐一的眼睛，目光里多半是笃定。


    *


    唐振庸回家的时候，别墅里一片漆黑。


    他纳闷的按亮灯，一眼就看间后院玻璃门前的懒人沙发上缩成一团的唐一。


    她很安静，不知道一个人在黑暗中呆了多久。


    即便是现在整个客厅的灯都被按亮了，她也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一动不动。


    唐振庸看着女儿单薄的背影，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任谁都能感受到这一刻的不同寻常，那些灿烂的生命力像是被什么不知名的力量瞬间抽干。


    唐振庸换了鞋走到唐一身边，蹲在她面前，刚准备说话，就看到她手里攥着那张白色a4纸。


    海大附属医院的表头让他心底一沉。


    “一一……爸爸……爸爸也不是想瞒着你的，只不过这个毛病……算了，其实是爸爸自己太胆小了，不想那么早让你知道，爸爸其实是个贪生怕死的胆小鬼。”


    “所以呢？”唐一这才有了反应，把目光从门外挪回眼前，通红的双眼里蓄满了泪水，可她还是拼尽全力勾出一个难看到极点的笑，“所以就要瞒着我，也不去治疗，等哪天瞒不住了再给我来个措手不及，让我没了妈妈，又没了爸爸，甚至不给我一星半点做准备的时间？凭什么呀，凭什么这么自私？”


    “一一，爸爸的情况已经过了保守治疗的阶段，如果想要活命，只有肝这一条路，可是合适的□□哪有这么幸运的被我们碰上，现在唐氏是这种情况，爸爸不得不早做打算，我没办法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女儿在我死后去接手这么一个烂摊子，即便唐氏要关门，要完蛋，也要结束在我的手上。”


    “那也是我的选择！”


    唐一抬起头，缓慢且认真的说：“爸爸，我只有你了，你让我带着遗憾心安理得的自己活下去，这怎么可能？我没有尽全力挽回过你的生命，将来我一定会生活在无穷无尽的悔恨当中，这种无尽的折磨带给我的绝望，绝对不会比你认为的那样更好！”


    人们总说，当厄运降临时，勇敢面对就好，可现实情况复杂又折磨，想要正视都需要极大的勇气，没人能够拍着胸脯打包票，什么样的情况都能应对的游刃有余。


    于是接踵而至的是这些厄运背后的连锁反应，坏运气总是爱扎堆，它们铁了心的要加大剂量，往你最脆弱的地方戳下去。


    然后嘲笑你，看吧，愚蠢懦弱的人类，不过如此。


    唐一不允许自己被打倒，因为她也是唐振庸最后的依靠了。


    她最终留下了那一千万。


    并开始一边实习一边陪唐振庸看病。


    这期间，她始终没有跟齐焱说过这件事，他手中的一个项目正在最关键的阶段，既然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最坏的程度，就不需要多一个人来忧心。


    期末考试结束后，齐焱的项目刚好结束第一阶段，他从实验室出来，先去律所接唐一。


    这两年她渐渐融进了他的圈子，一群人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凑在一起吃顿饭，聚一聚。


    电话响了三遍，无人接听，齐焱直接坐电梯上楼，推开天台的大门时，就看到唐一仰躺在中间的石台上闭着眼睛。


    黑色的高跟鞋随意的被她踢在一边，一只立着，一只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