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风透过杂物间里半开的窗灌进来。


    吹的人头皮发麻。


    两个人隐没在黑暗里。


    叶梓馨似乎没有想到唐一会说出这个地址，她眼睛瞪圆，表情极其错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到了无数种可能，却不敢去想最简单直白的那一种。


    齐焱对唐一，真的没有隐瞒的刨白了自己。


    这是从前没有任何人能想象的事情。


    他过去的一切都像是禁忌，没人可以当着他的面提起，更别说妄图从他嘴中听到任何与之相关的信息。


    那个地方，那个人，那场惨烈决绝的故事里，前半段充斥着黑暗与罪恶，压抑的让人窒息，那些冷漠肮脏的血腥背后，是他挣扎不得的绝望。


    而后半段，一切生机彻底归于虚无。


    叶梓馨自以为是的心意相通，在这一刻变成了一件难以启齿的问题。


    唐一有些疲惫，她不准备满足叶梓馨悲凉的求知欲，所以没有任何表情的站在原地，安静的等对方自我消化。


    她们沉默的对视。


    不出五秒，叶梓馨就移开了视线。


    她在这样的沉默中败下阵来，话到嘴边，她发现自己竟然不再想要知道答案。


    唐一为什么会知道，她又知道多少，这些问题的答案都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利刃，硬要问出口，无非是在她早已遍体鳞伤的心脏上再多扎上几下而已。


    叶梓馨的脑海里有无数的声音在逼迫着她后退，退出唐一的视线范围，这样的目光让她承受不起，那背后的无视和怜悯通通都在嘲笑她，这些年的痴心妄想不过都是一场自娱自乐的笑话。


    唐一却往前走了两步，直接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的目光慢悠悠的在叶梓馨的身上扫过一圈，然后，重新落回到脸上。


    唐一没有再犹豫，直接戳破。


    “你是喜欢他，还是喜欢他背后好像类似于你的灵魂。”


    叶梓馨挣扎错乱的心潮一瞬间被人搅起更大的风浪。


    在唐一面前，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难堪的感觉。


    这句话乍听上去很难明白，可她却瞬间听懂了。


    那些积聚在心底的秘密被人摊开在面前，她像是被人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一样。


    可唐一凭什么轻飘飘的像是没事人一样，凭什么把那些肮脏的过往如此轻描淡写的一带而过。


    这样的对照只会显得叶梓馨自己更加低廉恶劣。


    空间像是凝固了一样。


    这样的对峙和僵持变得毫无意义。


    唐一叹了口气，伸了个懒腰准备走，却在转身的时候被叶梓馨一把拉住。


    她怔了怔，转身看着对方。


    叶梓馨像是着了魔，她全身的血液因为难堪而沸腾，原来一直以来唐一什么都知道，她看着她就像是看一个赤、裸的笑话。


    想清楚之前，她的手已经死死的掐住了唐一的脖子，手背的青筋凸起，丑陋狰狞。


    “谁告诉你的！谁他妈告诉你的！”


    叶梓馨觉得自己已经彻底疯掉了，她的那些过去被人如此轻飘飘的说出来，甚至不做评价的用来问她，这样的感觉像极了被人按进满是泥泞的污水沟里，还要云淡风轻的问她：你身上脏了，要不要去换件衣服。


    她的手剧烈的颤抖着，双眼通红，这么长时间以来她所有的忍耐、愤怒、恐慌、痛苦，那些折磨的她痛不欲生的情绪，通通涌上心头。


    她们之间，早已划清了楚河汉界。


    一切平等的交流都变成了最虚伪的掩饰。


    唐一脸色涨红，却没有挣扎，她半仰着头，斜睨着面前的人，就像当初两个人第一次见面一样，她那种完全无视的高傲，深深的刺痛着叶梓馨。


    只要有唐一在一天，她都注定了像是一个上不的台面的小丑一般，永远被踩死在不重要的位置上。


    不重要。


    这三个字始终伴随着她过去近二十年的生命。


    “你以为，跟齐焱有着相似的过去，你们谁都没有比谁更高贵，他是齐家的少爷又如何，还不是跟你一样被曾经的阴影圈禁在过去，所以你喜欢他，靠近他，无非是为了满足你的可笑的自尊心。”


    唐一声音断断续续，被掐紧的喉管虽然不致命却让她的呼吸和声线都开始扭曲变形。


    “你的所以喜欢，无非是你从心里就自卑，而你认为齐焱的过去和你一样深陷泥潭，永不能翻身。”


    叶梓馨愤怒的摇晃着她，发泄一样的低声怒吼：“你闭嘴，你胡说八道，我不是，我不是，我是真的爱他！”


    唐一克制住自己想要笑出声的冲动，轻飘飘的道：“你爱他，你爱他就是让他死死的被贺眉禁锢在齐家，你爱他，就是和贺眉一起对抗他，这样卑劣的爱也配叫爱？”


    她也是刚刚才终于想明白，叶梓馨一直执着的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反复用齐焱的过去当成劝退她的武器。


    “你胡说！我是为他好！”


    叶梓馨的双眼逆着光死死盯着唐一，漆黑的眸子里看不见一丁点的光亮，死寂到绝望。


    “为他好？这么说，你自己也信？”


    唐一说完反手握住了叶梓馨的胳膊，一巴掌扇了出去。


    “啪”的一声，她随着力道倒在地上，撞到了三四个拖把和垃圾桶。


    她坐在地面上，捂着脸不可置信的抬头看着唐一。


    唐一揉了揉自己的脖子，舌尖抵了抵上牙膛，轻咳了声。


    然后向她逼近了一步，站在她面前，弯腰，居高临下的盯着叶梓馨的眼睛。


    “我不跟你计较，是因为我压根没把你放在眼里，从前觉得你喜欢齐焱是你的事情，就像我喜欢齐焱是我的事情一样，咱们互不干涉，各凭本事，可事到如今我也算想明白了，你真觉得自己配？叶梓馨，省省吧，别逼我动手，离我远点，趁早滚蛋，这话不好听，但是是对你的忠告，你好自为之。”


    说完，唐一转身拉开了屋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一瞬间的光亮扑进屋子，然后随着关闭的屋门再次陷入黑暗。


    叶梓馨突然笑了。


    笑着笑着，眼泪就开始疯狂的涌了出来。


    *


    这两天唐一睡的一直不太好。


    齐家有事叫了齐焱回去，这两天都不在学校，虽然两个人一直保持着通话，但总觉得心里很不安稳。


    过了元旦，唐一跟郁西出去逛街，白天买了一堆东西回家，晚上又直接杀去了酒吧。


    郁西的心情似乎也并不美丽，但问她什么，都只是苦笑着摇头。


    唐一知道肯定和齐沉有关，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个人各点了一杯特调的鸡尾酒，坐在下面看台上的长发歌手唱民谣。


    “一一，你说，他们齐家人是不是都有点什么大病？”


    郁西喝了口酒，含含糊糊的问。


    唐一拖着下巴想了想：“也许是。”


    郁西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一会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盒黑色包装的烟递到她面前，“抽一根吗？从齐沉那里偷来的。”


    民谣的曲调不算激进，加上酒精作祟，让人昏昏欲睡。


    唐一盯着烟盒看了一会，鬼使神差的从里头抽了一根出来，放进嘴里。


    言朗跟朋友走进酒吧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景。


    灯池昏暗，只有外延一小圈暗淡的光线，明暗交错的界限下，半张轮廓清晰白白净净的侧脸，仰靠在沙发背上。


    唐一的长腿随意的伸展向前，后仰的脖颈白皙纤长，嘴里叼着一根没有点燃的烟。


    周遭摇摇欲坠的纸醉金迷，分毫沾染不了她隔着万水千山扑面而来的纯澈气息，可这份纯澈里，多了那么一点清晰可见的颓靡。


    摇摇欲坠。


    妖气横生。


    言朗静静的着站在原地驻足，忘了前进。


    朋友诧异的回身叫他。


    言朗恍然回神，意识到自己刚刚那一刻产生的感觉，让他徒生出一种卑劣的罪恶感。


    他摇了摇头，跟着朋友走向了最里面。


    元旦假期结束后，唐一开始了新一轮的忙碌。


    宿舍，教室，自习室三点一线。


    齐焱没课的时候就会陪着她，一时间两个人如胶似漆的倒是有了那么一点羡煞旁人的意味。


    国际海洋法的辩论赛海州大学得了金奖，颁奖结束后唐一去了言朗的办公室。


    但言朗显然有些反常。


    他静静的看了唐一一会，才放下手机慢慢靠到椅背上。


    “毕业后有继续留校的打算吗？或者考我的研究生？”


    唐一把手里的资料放在言朗的办公桌上，又拉个凳子坐下，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才慢慢道：“不了，我想直接工作。”


    对于这个答案言朗倒不是很意外，但还是问：“为什么？”


    唐一轻轻叹了口气，想了想，“我要挣钱。”


    言朗轻笑了一声，也不再追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我有朋友是红圈所的合伙人，到时候可以推荐你去实习，不过能不能留下全在你。”


    唐一笑着点点头，很认真的道了谢。


    言朗的视线却没有从她脸上挪开，不知道在想什么。


    唐一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总觉得今天自己这位教授的态度有些捉摸不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