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江昭的确…全部都听到了。


    从扶兔呼唤她开始，她就能听到外面的交谈声，她的确把徐景裕说的每一句话，都全部听得清晰。


    ——“你当真就这么爱她？”


    ——“未曾。”


    ——“她只是我的一味药。”


    ——“本尊会亲自动手。”


    不管是江昭还是江朝，对徐景裕而言，都只是一枚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这一切，江昭都太熟悉了，她清晰地记得自己是如何被他利用，再毫不犹豫地亲自动手杀了她的。


    这里是心魔幻境，本就是人内心的最深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地方。


    这些年里江昭想起徐景裕时，总觉得心中郁结就不愿想他的事情了，今日来到自己的心魔，她才知道——


    啊，原来她是真的很难过啊，很难过自己被徐景裕杀死了这件事。


    她也期盼着，他若不是无情的魔多好。


    江昭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满脸泪水，原来…还是会痛的，还是会难过的，曾经的自己也对他有过那么深的感情。


    那时候她不过十八九岁，把徐景裕当作这世界的一切，但现在，她不会再那么天真了。


    自己也只是在短暂的人生经历里，在天真的少女时期，像个傻子一样爱过他而已。


    江昭忽然想起自己还在现世的时候，每次犯错哥哥总会摸着她的头说：“人这一生很漫长，走错路很正常，会爱错人也很正常，我们昭昭不要害怕犯错。”


    “我不可能爱错呀！”江昭笑，“我眼光可好了！”


    现在想来，她是眼光超级差！


    眼前依旧闪过了哥哥的影子，这一切都是如此温馨和谐，可江昭从地上爬了起来，在这场幻境里幻化出一把长剑。


    “哥哥，我很想你，也很想爸爸妈妈。”江昭站在这身影前，“对不起，我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我也要救自己在这个世界的父亲和朋友…”


    哥哥的幻影十分震惊地看着她：“昭昭？”


    “可我也分得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这样的幻象是很好，你们在这个世界过得很幸福我也很开心。”江昭笑着，却又落了泪，“但是没关系，我会回去的。”


    随后江昭便抬手，把那长剑刺入了这道身影之中，在对方的影子碎掉之前，“哥哥”忽然发疯似的大叫起来。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杀了我！我是你哥哥！昭昭——”


    “你留在这里就可以跟我们团聚了…为何还要做这种傻事？！”


    “难道你还想去外面的世界继续被欺负吗？继续吃苦，继续被虐…”


    这心魔幻境，的确很清楚人心的弱点，也难怪这里很容易困住人，难怪出不去。


    江昭敛眸：“不管前路是什么，都是我应该受着的，我会自己闯出来，再回到属于我的那个世界。”


    这本书对江昭来说的确太危险，毕竟她是古早虐文女主，这一路上都要被虐的。


    凡间一世，对江昭来说是最轻松、快乐的一辈子了。


    在原著作者笔下，江昭这一世也就是死了个爹、死了些朋友，江昭听系统说这些的时候就快疯了，什么叫也就是？


    她不能把自己困在这个幻想中，因为她还要出去，还要救人。


    “哥哥”正在崩塌，他看着江昭，说：“我恨你，你杀了我，我恨你…”


    可江昭没有犹豫，看着那虚拟的幻象，说：“如果真的是哥哥的话，他不会恨我的。”


    所以，这一切都是假的。


    斩除了第一道心魔，就只剩下另外一道，她此时的痛苦来源于…徐景裕，可江昭提着剑走过去的脚步没有任何犹豫。


    她对哥哥的幻象还有些贪恋，但对徐景裕的幻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她现在要将所有的一切都斩杀。


    去他妈的爱情！


    徐景裕根本就是个没有任何爱欲的恶魔，根本就不值得她再对他有什么想法！


    江昭将那把剑刺入徐景裕幻象的心口之后，看着那渐渐溃散的幻象，忽然再一次抬起手将剑刃对着自己。


    她斩断了自己的一缕发，轻飘飘地落在地上，随后也消失不见。


    其他人见不到这幻境中的样子，只有明佑光在外面看得清清楚楚，他回头睨了一眼徐景裕。


    没想到，这江朝竟然真的是江昭，只是按照冥界的规则，不是死魂不归他管，他自然也不会将此事告诉徐景裕。


    在心魔幻境中断情丝，这小姑娘还挺有劲的。


    在这里，要么是彻底斩断自己的情，要么是情被幻境彻底唤醒，慢慢开始生根发芽，直到根深蒂固。


    这就有好戏看了。


    因为他们在这幻境中做了相反的选择，一个斩情丝，一个种情丝。


    明佑光清楚地记得，刚才徐景裕在他的心魔幻境中，要下手杀死“江昭”的时候，他分明是有些不忍心的。


    只可惜，她似乎没打算给他回温的机会。


    江昭已经在那个幻境中，彻底斩断了一切，明佑光的眼神有些敬佩，她很厉害，能破除自己的心魔…


    现在也就是因为她是凡人，看不出什么。


    若是在修道上，她现在的修为已经可以直接突破一个境界了。


    凡人不涨修为，但涨的是坚韧的意志力。


    -


    半盏烛后，江昭从幻境中出来。


    幻境中的任何东西都不能带出来，包括她刚才幻化来的那把剑，她出来的时候，看起来跟进入这幻境之时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眼神还要更加坚定一些了。


    扶兔见她出来，赶紧蹦到她面前，上下查看江昭有没有哪里受伤，看了许久，发现——


    江昭出来的状态比徐景裕出来的时候还要好一些。


    这心魔幻境可不是随便可以随便出的，江昭作为一个凡人，竟然能做到如此程度？


    扶兔开始觉得她不是普通人了。


    只是眼下，她能安全出来就算是好事，扶兔赶紧说：“江姑娘，现在有没有觉得哪里有不适感？方才你…”


    江昭冷静得可怕：“我并无不适。”


    明佑光饶有兴趣地看了江昭一会儿，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看徐景裕脸上并无惊喜之色。


    分明不想她死，但江昭活着出来，看起来对他而言也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还真是应了徐景裕自己所说的，她只是他的一味药而已。


    江昭回答完，随后转头看了看明佑光，微微颔首：“多谢冥王殿下和扶兔姑娘相助，给你们添麻烦了。”


    江昭是一个人出来的，很显然，她要找的那个人并不想随她一道来。


    这一切明佑光早就已经料想到，笑而不语，点了点头也算是应了江昭的感谢。


    扶兔则是笑笑，说：“不麻烦，都是冥王殿下安排的工作，这也是扶兔应该做的。”


    但江昭还是再一次表示感谢，她朝他们弯腰鞠躬，随后又说：“凡人的生死都是天道，是我太过于执拗想要救出她，才会来打扰你们。”


    明佑光摇头，说：“江昭姑娘既然很清楚这就是天道，就不用自己觉得自责，天道不会计算错误任何一个环节，你们此番来此，也是天意。”


    这也是，天道中的一环而已。


    扶兔应着：“是呀，虽然江姑娘没能带回好友，但我相信你此次也应该有些收获。”


    江昭回眸，余光扫到在旁边的徐景裕，他的神色还是如此，没有半分动摇。


    无论何时，她看过去的时候，徐景裕都是这样的。


    收获吗？


    她的确是有些收获的，比如…彻底人认清了徐景裕这无情之人，也看清了自己的前路。


    在这心魔幻境中，她终于把自己对徐景裕的念想斩得干干净净。


    如果不是窥探到自己的内心深处，这件事，她可能要更长的时间才能理得清了。


    …


    冥界不是什么适合久留的地方。


    他们现在已经在这里等了太久，离开一事也刻不容缓，简单道谢后，江昭和夷牙就随徐景裕离开这冥界。


    回去的路是原路折返，徐景裕依旧给她生了个结界保护她不被锋利的水流和风刮伤。


    再次站在冥河边上，江昭准备等待着自己被带回凡间，却没想到徐景裕迟迟没有召唤冰蝶。


    要在这凡间、魔界来往，就需要徐景裕的冰蝶来带路。


    以前江昭最喜去凡间游玩，而徐景裕不喜凡间热闹，总不与她一起去，每次都安排冰蝶接送她。


    一开始，冰蝶对江昭来说是很温暖的存在，会给自己生火炉，会保护自己，也是——


    接她回家的信号。


    信任的建立需要很长的时间，但信任的崩塌却也只需要一件事。


    现在，冰蝶对于江昭来说，已经变成了某种危险的信号。


    三人站冥河边上，没有往前也没有往后，过了一会儿，江昭听到徐景裕开了口。


    “你为何不感谢本尊？”徐景裕有些不悦。


    连扶兔都感谢了，为何不感谢他？


    江昭没有回头，单薄的身影在风中摇摇欲坠，对于徐景裕高大的魔体而言，她这样的小东西，都不用放在眼里。


    “魔尊大人，我们不过是礼尚往来的互相利用。”江昭平静地说，“互相利用，还需要说谢谢吗？若魔尊大人要这么计算，你也未曾对我说过一句谢谢。”


    把她当成药来抑制某种痛感，也没有道过谢。


    虽然江昭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对于徐景裕到底具体是何种作用，但她能猜到，这作用肯定不小，不然他堂堂魔神根本不需要如此委身在她身边。


    徐景裕有些微恼：“是么，那你知道，本尊随时都可以杀了你吗？”


    她当然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


    “我知道。”江昭倏然回头，风撩动了她的发，吹得散乱。


    她一席素衣站在这里，不知为何，身影却仿佛跟以前那个明艳的小姑娘重合了。


    江昭受够了徐景裕此般冷漠的威胁。


    她反问他。


    “那我问你，你敢吗？”


    你敢，现在就杀了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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