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杀机

作品:《帝师,您被夫人休了

    桐岭坐落在京城以北,是通往勒齐的必经之路。正值深秋凌晨,山风尚不狂烈,仅徐徐拂过山岗,却带着浸入骨髓的肃冷,杀红漫山葱绿。桐岭之下,洛河水缓缓流淌,却在经过一处山壁时骤然跌落,飞瀑直泻,如千鼓擂动,万马奔腾,声闻十里,雄姿磅礴。


    此时东方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昏暗晨光勾勒出一抹踉跄奔逃的身影。


    “云歌,云歌醒醒……”沈持盈费力搀扶着昏迷不醒的少女,轻唤她的名字,怀中人却紧闭双眸,毫无反应。鼻息微弱,似将断未断的弦。血染的衣衫残破不堪,皮肉翻卷,刀伤剑痕无数,惨烈非常。


    沈持盈眼眶胀痛。明枪暗箭皆是冲她而来,招招致命。她师父武功高绝,剑术精妙,奈何她学武时日尚短,仅得一二分真传,对方又个个高手,好几次险些一命呜呼,是婢女云歌一次次替她挡下了致命伤。


    她咬咬牙,继续半扶半抱着云歌,忽然脚下踉跄,纤薄背脊被突起的山石硌得锐疼,半边身子后面却是空落落。她心下一动,将云歌轻轻贴着山石放下,拨开茂密的络石藤,果不其然,这里有一处洞穴!


    脏污的小脸上闪过一丝惊喜,她随手拾起一根树枝,小心翼翼走进洞里,借着熹微的光抽打一通。


    还好,没有蛇。


    沈持盈忙出来抱住云歌软软的腰身,将人挪入,又用垂落的络石藤将洞口遮掩严实。


    洞穴内黑黢黢的,唯有一隙暗光洒落,供人勉强视物。她从怀中取出一瓶玉颜膏,借着天光为云歌涂抹伤口。云歌身上的伤太多,她在不甚紧要的伤患处薄薄涂了一层,止住血便罢,在心口附近多抹了些。


    玉颜膏乃外伤圣药,抹在患处片刻可止血,且不会留下疤痕。京都一年仅得五瓶,本不是她这最不受宠的公主能肖想的,但因机缘巧合,财大气粗的定国公府小公子谢敛随手赠予了她一瓶。


    可是今天派人截杀和亲公主车架的人,也是他。


    世事真是奇妙。


    此时,云歌迷迷糊糊醒来,抓住她的手。


    “公主……”


    沈持盈轻轻反握住云歌伤痕斑驳的指尖,颤声问道:“云歌,你感觉怎样?”


    “公主,不会是他。”云歌恍若未闻,只努力睁大眼睛看着沈持盈,喃喃自语,似乎费尽最后一丝心力都只为替那个人申冤平反。


    沈持盈一怔,随即柔声道:“嗯,不会是他。”


    云歌方才松了口气。


    他待公主如珠如宝,这两年虽身在皇城为质,处境如履薄冰,却仍机关算尽为她筹谋,怎会置她于死地?这其中一定有误会。幸好,公主信她的话。


    可是,追杀她们的人分明是谢家最精锐的暗卫十部,领头人更是公子心腹、暗卫首领——卫律。


    她一认出卫律来,难掩欣喜。公子早先便将桐岭地图交给她,令她记下每一处地形、岔路、紧急藏身处,言和亲当日他会派人拿死士偷梁换柱,救出公主。


    可是卫律手持暗金令牌,一句“奉公子命,诛杀十公主!”击碎了她的希望。刀光剑影逼得她喘不过气来。只在一次近身交锋中听到卫律沉冷的声音:“阿棠,你若遵公子号令,我便放你回京。”


    她倔强道:“公子不会杀十公主。”


    卫律叹息,下手再不容情,招招致命。幸而云歌虽不以武力见长,但暗器毒药为暗卫翘楚,卫律忌惮她,不敢逼之太过。但暗卫十部十二人,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二人左支右绌,眼见不敌,未料勒齐突然向谢氏发难,三方混战下来,她们方趁乱脱身。


    暗卫十部为何要杀公主?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云歌想着想着便觉头痛欲裂,再也撑不住,又一次昏沉过去。


    沈持盈脱下大红婚服披在她身上,然后把人抱进怀里,试图温暖她渐冷的身躯。


    天快亮了,她们快藏不住了。


    至于云歌说的话,她半分不信。


    沈持盈看看怀中呼吸渐渐平稳的云歌,弹弹她的鼻尖,嘟囔道:“死到临头还无脑迷恋你的小将军呢。不是他还能是谁?”


    云歌大概忘记了,在宫中时,她曾指着一名黑衣男子介绍:“喏,这就是谢家暗卫首领卫律。”


    当时她还傻乎乎问:“既是暗卫,为何这么明晃晃出门?”


    “他要经常护卫左右,听主子指示,故而和谢公子形影不离。除了他,其他暗卫都是保密的。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云歌讲话总会加一句“这是众所周知的事”,可之前的婢女都没有她博学多识。果然,外祖家特意为她调教出来的宫女,就是不一样。


    她当时多看了卫律几眼,巧了,那不就是今日对她下手最狠的人吗?


    除了谢家二公子,谁支使得动他的暗卫首领?至于动机,并不难猜。她的九姐姐沈朝华为了推拒勒齐的求娶,要她代嫁,被拒绝后恼羞成怒,便下药设计她和摩云王子,结果阴差阳错之下把自己搭进去了,成了雍朝开国以来最大丑闻的主角,以致于不得不含泪嫁与摩云。沈朝华愤恨之余,说动摩云,将她这个丑八怪十公主配给了摩云厌恶的王弟祁月。


    圣祖爷有命,本朝公主绝不和亲。她父皇倒好,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送俩闺女。旨意一下,莫说有死谏传统的文臣了,连武将都差点拔刀自抹脖子。他老人家被文臣武将暗骂了半辈子,个个说他不如先帝,昏庸无能,没想到甫一小试牛刀,便成就了历代帝王想都不敢想的“伟业”。


    而谢敛正是沈朝华的竹马、原定的驸马爷。替心上人出气,趁乱了结她的性命也不算奇怪。


    沈持盈烦恼地揉揉乱糟糟的发丝,不再想那些倒霉往事。当务之急,还是要想办法逃出去。天色将晓,她们难以隐匿身形,而云歌伤势沉重,走不了路,若是两个人一起逃,绝无幸理。


    不过还好,无论是勒齐还是谢氏,目标都是她一人而已。


    她温柔地擦拭干净云歌的面颊,将玉颜膏塞进她衣衫,又掖了掖婚服。刚欲小心翼翼抽出被云歌紧攥的右手,却惊醒了她。


    “公主……做何?”


    沈持盈叹气,她外祖一家子都庸庸碌碌、与世无争的,怎么能培养出这么一个能力出众的女护卫呢?


    “我去找些果子吃,饿了。”


    云歌喘口气,艰难开口:“辣肉……”


    沈持盈愣了愣,随即小脸一红。云歌总不许她吃口味重的食物,所以她上花轿前偷偷在袖笼里塞了辣肉干,傍晚时特意把云歌支开,趁机大快朵颐,没想到被逮住了。


    “还饿。”她底气不足地说。


    云歌呼吸急促,手越发用力,眸子沁出点点泪花,干裂的唇艰难吐出四个字:“生死……不离……”


    相伴两年,二人早已磨合出了山鸣谷应的默契。沈持盈知道,云歌既醒,她便瞒不下去了,遂坚决地抽开手,忽的一笑:“云歌,我曾说过,你我非主仆,而是姐妹,这话不是诳你,今日我必护你周全。”她揩去云歌汹涌的泪水,怅然道,“我沈持盈生于至尊皇族,却从未见识大雍河山;我父失德失节,愧对万民,我为人子女,亦不能免去这滔天之罪。云歌,你要好好活着,替我走一走这江山,如有余力,便护一护百姓,也算了了我的遗憾。”


    言罢,她不再听身后低低哀哀的啜泣声,决然举步走出洞穴,细致整理好络石藤,极目远眺,只见红霞艳染,东方将明。


    她默默想,不知雍朝百姓何时能得见曙光。


    回忆了一番逃亡途中云歌所说的桐岭地势,沈持盈选定一个方向拔足狂奔。三五簪环皆零落于尘泥,一刻钟后便被一只大手一一拾起。


    “九公主说,本王王妃是皇帝私下最疼爱的公主。既如此,或许有些用处。安堠,你带军策应王兄,留一队随本王追十公主!”


    沈持盈边跑边撕下右脸上的一层寸长的疤痕假肤,又随手揩过一把草叶,待秋霜融水,细细抹去面部的蜡黄药汁,如玉如瓷的娇美面庞宛若海棠盛放。厚厚的刘海撩在一旁,露出饱满白皙的额头,一向低垂的眼睫抬起,灿灿明眸中万顷霞波荡漾。而那拭去脂粉的眼尾轻轻一勾,便是媚色无双。


    前方悬崖兀立,洛河水跌落断壁的雷鸣声清晰可闻。风声渐紧,吹动她及腰乌发,透骨的冷。她停下脚步,感受身后渐近的脚步声,微不可察弯了弯唇。


    “王妃怎的不跑了?”祁月轻佻发问,他虽是勒齐人,眉目间却更像汉人,温文秀致,貌若好女。此刻那双温润的眸正反复流连在前方那副娇躯上。


    上轿撵前,他随意一瞥,见新娘弯腰驼背,容貌残缺,唯唯诺诺,毫无公主风仪。而眼前女子雪衣猎猎,削肩细腰,端的一副清婉如仙的极品骨相。乌发流泻,遮住大半纤薄背脊,山风一吹,青丝拂动,腰际细细的丝绦便隐隐绰绰,勾得人挪不开眼。此刻那双小巧玉足踩在悬崖乱石间,飘飘然宛若欲凌空虚渡的九天仙子。


    他突然来了兴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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