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城的五月还有凉意，一场雨过后，沈宜然被淅淅沥沥的水声吵醒。


    病床很窄，她小心翼翼移动手臂，伸手却没碰到隆起的肚皮。


    她现在平躺也能看见自己的脚。


    沈宜然梗着脖子去看窗外，外面乌云像被污水浸湿过，压得又重又低。


    她好像也被压在这云下，浑身都提不上劲。


    赵秋君推门进来，看见沈宜然手搭在被子外，连忙走过去问：“还疼不疼？麻药过了没？”


    沈宜然没法说话，只能微微摇头，又恳切地看着她。


    赵秋君眼眶红着，像是哭过一场，“放心吧，孩子好着呢！”


    沈宜然听到这句话才重新闭上眼睛，她看起来很累，连呼吸都静悄悄的，胸膛几乎看不见起伏。


    天边又炸开一道惊雷，齐峥倏然睁开双眼。


    梅雨季节来了，苏城五月中旬一连下了一周的雨。


    去年年底的“三城项目”启动，他作为万起的总裁亲自处理苏城城区各项事务。


    晚上十点钟的飞机回海城，可他从中午回酒店之后就一直睡不好。


    齐峥起身找到打火机，一口烟吞在喉咙深处，慢慢吐出来。


    他已经整整八个月没有见过沈宜然。


    尽管没有一刻不在想她，但雨天就好像是种在他身体里的蛊，雨声雷声，都勾出叫他痛苦又后悔的记忆。


    他不曾见过淋湿的沈宜然，也不曾在沈宜然奔波而来时接住她。


    他错过了太多太多。


    齐峥被烟熏红了眼，又熏出了泪，心脏像被狠狠掏出来又塞进去，叫他好好看看自己感情究竟寄托何处，又要他苟延残喘地继续活下去。


    回海城的第二天是周冉生日，她大病初愈，只请了关系较好的朋友。


    齐峥本不想去，但周冉亲自上了三十二层。


    “你黑眼圈也太重了，万起工作压力这么大吗？”周冉走到齐峥面前，把电脑屏幕转了方向，“你搞什么自闭呢？”


    齐峥揉揉眉头，“这是政府盯的作业，我不想出差错。”


    “你手上有出过错的项目吗？”


    周冉目光在乱糟糟的桌面扫视一圈，最后拿起一只黑色的签字笔，“你换笔了。”


    齐峥就看了一眼，又低头去看密密麻麻的报表，“嗯，助理推荐的。”


    其实是沈宜然剩下的办公用具，他没让黄雅退回后勤。


    “我送你的那支呢？”


    齐峥没说话，指了指书架上的笔筒。


    周冉走过去拿到手里，上面雕花已经模糊了，但还是看得出有被用心保管。


    “这笔在英国很常见，买来并不贵。”


    “当时我把它送给你，也没想过你会保存十年，齐峥，老师门下五个学生我都送了。”


    周冉将笔搁在桌上，叹了口气：“你是在怀念当年的我，还是当年的你自己呢？”


    齐峥不算天之骄子，他家庭虽富贵，但其实是齐家的养子，养父母在他初中那年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从此他身上除了钱财投入，不再有半点爱的灌注。


    周冉很在乎这个沉默但异常出色的小师弟，也从来没有认为齐峥对她的感情是爱情，十年时间，她自己都感觉意外。


    “你当年走得干脆，扪心自问，你后来有想过真正得到我吗？”


    齐峥没答，他站起身背对周冉：“都过去”


    “那沈宜然呢？”周冉打断他，继续追问：“关于沈宜然，你是在她离开之后就想放弃，还是无论多久都要等到她？”


    仿佛最后一层迷雾被拨开，齐峥转身，一字一句说：“不是等她，而是找到她，关于沈宜然的任何东西东西我都不会放弃。”


    对于周冉，他痛过之后就能明白的放弃，而对于沈宜然，他宁愿浪费一生都不能放弃。


    周冉转过身，正好能看见玻璃上自己的倒影，她沉默须臾，还是问出口：“第一次见她的时候，林瑞说她像我妹妹，其实我心里就有些明白你们症结在哪。齐峥，如果我是她，我会恨你。”


    在这即将入夏的白日里，齐峥恍如坠入冰窖。


    他唯有这点不敢反驳。


    他卑劣地偷走沈宜然三年时光，不敢正视自己内心，说要挽回，其实他有什么脸去求得原谅。


    “她如果恨我”


    齐峥声音嘶哑，“我宁愿她来恨我，我也不要她忘记我”


    “可是我又怕她恨我。”


    齐峥想，沈宜然那么脆弱敏感，若是在晚上因为他掉眼泪，那他宁愿自己被忘记。


    只要他们还能相遇，他永远会为沈宜然心动。


    周冉把笔放回原位，没再勉强齐峥，“如果你想散散心，回到之前沈宜然喜欢的样子，那你就振作起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萎靡不振，更不是像个路标一样天天去人家小区门口打卡！”


    说完后，周冉走了。


    这场迟来的雨，终于淋湿了当初冷眼旁观的齐峥。被爱的人如今不再被爱，才懂感情一事最伤筋动骨。


    晚上周冉的生日他迟了三十分钟，进门是彭玉招呼，一开口便戳他死穴。


    “齐先生！你女朋友怎么没来！”


    齐峥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却对周冉说：“你老公中文到底跟谁学的？最后一个字重音真的很难听。”


    周冉翻了个白眼，把他赶进去：“林瑞等你好久了。”


    一屋子人顾着周冉都没抽烟，齐峥到阳台上关上门点了一支，转头看旁边沉默的林瑞，“有事？”


    林瑞看他吞云吐雾的样子就烦：“你比我爸还能抽！”


    齐峥掸掸烟灰，没理他。


    林瑞表情又颓下来，双手捂在脸上，声音有点闷：“齐峥，我他妈好像要当爸爸了。”


    这一句话里两个称呼，齐峥差点没反应过来。


    “你当爸？”


    林瑞双手撑在栏杆上，头垂得很低，“我也不想和你商量的，但周冉刚没了孩子，我总不能拿这事刺激她，只能找你了”


    齐峥嗤笑一声：“我很想给你出主意吗？”


    “”


    齐峥自己事都一团乱，是真的不想管他闲事，“你是没钱买套还是追求刺激？不管什么原因，你成年人还没脑子处理自己的事？”


    林瑞深深吸口气，无力反驳，想起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心里更烦。


    他就是个无所事事的富二代，更不像齐峥有自己的事业，刷卡都还要看自己爸妈脸色，哪有能力决定自己将来娶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