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噼啪——”,燃烧的木枝发出突兀的声响。


    短暂的寂静擦亮了周围沉重的哀嚎声。


    霎时,地面破出数只沾血露骨的枯手,将焦黑的土地生生扯出无数条密密麻麻的缝隙。


    在血手即将触及双足之际,白衣女子腾空飞起,停驻在一处低矮的石壁之上。


    此时的钟山已是一片炼狱火海,峭壁残树上拦腰悬挂着数名仙兵的尸体,血水顺着石壁的沟壑蜿蜒而下,汇成一处巨大的猩红滩涂。


    滩涂中密布奇形怪状的兽怪残躯,有的甚至还未来得及闭上眼,便成为堆砌猩红滩涂的残渣。


    目之所及,皆为残肉。


    女子抬头望向悬罩在头顶的阵法,刚才还大盛的金色渐渐暗淡下来,西南角已被攻破,透出星点红斑。


    九曲龙罡阵就这样破了?


    一名身着银色战袍的少年,逼近阵法边缘,提剑砍杀着探入阵法的枯手,数量之庞大,少年体力渐渐不支。


    “趁法阵尚未完全破除,你快走!”


    “快走!”


    “师父,我求求你了,快走!”


    听着少年急切的呼喊,女子内心升腾出一股凄凉绝望之感。


    “你不该来这里。”


    “师父,可是我担心……”


    一时分神,少年被一只冲破结界的利爪刺破了右胸,他果决起刀砍断枯爪,迅速将剩余半截抖动着的指骨从皮肉中翻扯了出来。


    女子看着护自己在身后的少年,喉头酸堵,心口绞痛,竟流下泪来,仿佛被抓伤的人是自己。


    罢了,再不甘,宿命即是宿命。


    她极力稳住颤抖的身体,盘腿坐定,闭眼催动体内真气。


    是时,玄金色炸裂整个天际。


    少年在金晖的包裹中回过身来,面庞被刺眼的金光吞噬,霎时数只白骨利爪攀上肩头,使其动弹不得。


    看到女子头顶冲破开的阵法,少年绝望地呼喊,“不——”。


    在天地被金色吞没之际,女子微微抬眼,看着向她奔赴而来的少年,打开手掌,手心缓缓升起两株交缠的木枝,向少年的方向飞去,一枝叶片翠形欲滴,一枝已化作枯木……


    随即,天地被吞噬殆尽。


    ……


    周围死一般的寂静将沉重的呼吸声衬托的格外刺耳。


    烛伊感到双脚踏实在地面的安心,萦绕鼻尖的血腥气荡然无存,她缓缓睁开眼睛。


    身处在水天一色间,好似天地归于虚无。


    如果说刚才是一场梦,未免太过真实。


    “汝已去。”突然一个空悠且沁人心脾的声音响起,不辨雌雄。


    烛伊寻找着声音的来源,却发现似乎来自自己脑内。


    “不负众望,汝再次完成使命。”


    “你是谁?”


    “吾乃虚无。”


    ……我还缥缈呢,最近这梦是越做越离谱了。


    “虚无师傅,你说的使命是指?”


    “为苍生而死,既是汝之使命,亦是汝之宿命。”


    老套的剧情引得烛伊发笑。


    “苍生与我何干?苍生的命是命,个人的命就不是命了?”


    “天地与我并生,而万物与我为一。”


    ……


    洗脑的一把好手。


    “待汝寻得缺失之物,自然悟了。”


    “大师可以不卖关子么?”


    ……


    “大师?”


    “虚无师傅?”


    ……


    重归黑暗,万籁俱寂。


    一股恶臭猝不及防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烛伊惊讶地发现这酸爽的味道竟源于自己的……身体?


    她想快速看清周围环境,可却无法起身,甚至感受不到四肢的力量。


    正一筹莫展,天光突泄,有人掀开了头顶的盖子,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透光而来。


    “我还不信,这次成功不了。”


    紧接着一只大手拎起了烛伊,从她身下掏出两片滴着黄色水渍的菜叶。


    烛伊貌似听见了咀嚼声。


    “yue——”,一声干呕。


    “怎么又臭了!!”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点气急败坏。


    “仙僚们,谁懂,99次了!!一个酸菜我腌了99次!”


    烛伊这才借光看清楚,自己竟然是一颗浑圆的石头!


    这货用我来淖酸菜了?烛伊咬牙切齿。


    今天的梦格外漫长,大抵是昨晚临睡前多喝了两片助眠药。


    梦见自己成了一颗淖酸菜的石头,也是很强势了。


    “一定是这石头有问题,不够圆滑不够平,即便钟山所得,也未必是好东西。”


    你才有问题,你才不是好东西,便秘怪引力!烛伊腹诽。


    感觉背部悬空,男子将石头拿出,烛伊终于从上头的酸爽中恢复了理智与呼吸。


    平静下来,这才观察起周围。


    此刻,自己所处一艘巨船的甲板上,此船拥有三层楼体,最打眼的莫过于汉白玉雕刻成的舱体和琉璃花窗,五光徘徊,十色陆离。


    头顶夹杂着金丝的流云缓缓涌动,平静的水面上蒸腾着雾气,水天已成一色。


    烛伊被眼前景象所震撼,这船当真是应了富贵人家窗户多啊。


    还未欣赏完全,烛伊被那中年男子端在手里,翻来覆去的看,嘴里念念叨叨:“这石头是我见过最完美的,扁圆光滑,斤重完美,怎么就腌不成功呢?”


    “罢了,那就把它放神龟池里给小龟们垫脚吧。”男人放下石头,转身打算去寻个东西回来。


    我才不要去给王八垫脚呢!烛伊内心戏足,奈何喊不出来。


    烛伊小时候逗王八,被那货死死咬住不撒口,硬生生是叫了消防员叔叔才摆平。


    什么时候可以醒来,这个梦不友好。


    烛伊内心极度恐惧加上强烈的生理厌恶,让她感觉胃部在灼烧。


    灼烧感不断扩大,而自己的身体突然从各个缝隙中透出红色的光,这些光越聚越多。


    就在烛伊觉得要被烧死之际,突然红光炸裂,纷撒出无数蓝色荧光。


    星星点点的荧光,慢慢聚拢拼凑出一个小孩的人形。


    “咣当——”,呆若木鸡的男人手中的鱼缸掉落,碎片和水四处裂溅,沉睡的乌龟们被惊扰,争先恐后地爬出水缸。


    烛伊此刻才看清眼前的男人,约莫四十岁,长眉入鬓,眼眸带着超然世外的淡然,一身月白色长衫,宽大的袖袍随风飘动,挺拔身姿透着难以撼动的傲然风骨。


    哦,懂了,今天的梦是玄幻修仙剧套路。


    “你,你竟然化成人形了?!”男人显然震惊于刚才那一幕。


    “来来来,转个身,让我看看。”


    烛伊眼珠一转,尽量靠近男人,快速地转起了圈,身上的酸臭味随着转动越发浓郁。


    “yue——”男人不自觉捂住口鼻,“挺好挺好,停,可以了,停停停!”


    烛伊停的猛有点晕,双腿一软跌坐一旁。


    男人看着她这副滑稽样儿,笑道:“我叫玄贺,这艘船的掌舵。”


    烛伊看着眼前面若春风的男人,一时间竟不知说什么,半响吐出个“哦”字。


    烛伊是一名孤儿,养父养母在多年不孕后喜得一子,重心立即转移,在高中的时候就任她自生自灭。


    靠着勤工俭学,烛伊大学毕业成为了一名入殓师。


    这个职业很孤独,不能去朋友家做客,无法参加婚礼,喜宴,甚至都不能跟人正常地握手,说句“再见”。


    大抵现实生活太孤独,烛伊很容易做不同的梦。


    “你是我从钟山捡回的石头,既已化作人形,叫我一声师父不过分吧?”


    “不过分,但你拿我来腌酸菜是不是有点过分?”烛伊的声音听起来是个稚子小儿。


    “额,你先天条件这么好,石中龙凤啊,不腌酸菜,岂不可惜。”玄贺言之凿凿。


    “啊,不过你既已修成人形,那师父肯定要好好教导你,你大可放心。”


    “怎么教导?”


    “那个……”玄贺抬了抬下巴,烛伊视线顺过去,看到了满地乱爬的乌龟们。


    “先把它们收拾了吧。”


    “我不要,我被乌龟咬过,我害怕的!”烛伊瞬间放大了声音。


    “你是块石头,怕什么,乌龟咬你硌的是它。”


    见烛伊纹丝不动,玄贺放缓语气道:“为师这可不是为难你,而是通过这件事教你克服心中恐惧。”


    明明你就是不想收拾,还真会找补啊,烛伊腹诽。


    烛伊转念一想,这梦又臭又长,还是早点醒过来比较好,于是——


    她故意重蹈小时候的覆辙,惹得一只乌龟咬住了食指。


    霎时,疼痛顺着指尖往心里钻。


    “啊!疼疼疼!”小孩子稚嫩的声音喊起来果然比较惹人心疼。


    玄贺闻声立刻赶了过来,施法将乌龟从她手上剥离开。


    “小石头,伤哪了?”玄贺声音带着着急。


    烛伊看着指尖流出的血,这才觉得不合适,梦里应该感觉不到疼才对啊!


    难道真的穿越了?


    自从被扫地出门,烛伊很久没有和养父母联系了,昨天再次得到他们的消息,因为儿子借贷欠债太多,夫妻俩双双卧轨自杀。


    她的失眠又加重了,临睡前喝了点酒,多吃了两片助眠药。


    或者说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


    现在成为了一颗刚化作人形的怪石,没有丰富的过往记忆,只有长期的黑暗伴随着令人作呕的酸菜味。


    也就是说在这个世界,自己才刚刚获得生命。


    “师父,你何时捡回的我?”


    “三百年了。”


    很好,这老头子竟然让我压了三百年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