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望时，立在墙头的诸伏景光，脸部几乎看不清。只是光投下来，将他的轮廓衬得格外清晰。


    安室透摊开手向上。


    虽然并不费力，但诸伏景光还是接受了安室透的好意，按住安室透的手掌稍微借力，稳住了并不颠簸的身形。


    两人相视一笑。大概是想起了久远的学生时光——这当然也包括警察学校的那半年。


    看起来就是乖学生的诸伏景光，以及班级第一名降谷零，也是会偷偷结伴翻墙之类。


    无需多言。


    校门口停着警车，警员正在勘查现场。并不好碰面。


    安室透抬头眺望，长野周围环山，但眼前的学校建立在一片平滑平原之上。围绕着沙池的地界，一马平川。实在是没有办法，在无遮挡的情况下，避开警员们的视线。


    幸而还有大石涿提供的线索。不管是真是假，都值得一试。


    但目击者并不止大石涿，所以证词的可信度并不低。


    “走吧。”诸伏景光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虽然住在长野的时间很短，但现在的脑子里……”诸伏景光点了下自己的脑袋，“感觉好像连小时候每天的菜色都能记起来了。”


    诸伏景光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脑子能够这样清晰。从记忆开始复苏起，从小到大的细节都在脑海里放得清清楚楚的。


    虽然因此感觉脑袋不太舒服，但是能够帮上忙的话，好像也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安室透张了张嘴，诸伏景光似乎已经了解到他想说什么了，直接打断了他。


    “zero，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好吗？”


    幼驯染的默契让安室透住了嘴。


    “嗯。”


    诸伏景光带着安室透往回走。他们倒回学校的院墙后面，绕了路。附近有一条河，河边长着大片芦苇丛。离远了，根本注意不到芦苇之下的情况。


    只是绕的路，实在远了些。


    芦苇很高，枝干比得上竹枝了。而且它们不是单独作战的，一丛丛聚在一起，坚韧极了。


    身在其中时，几乎不能轻易辨别方向。入眼皆是芦竹和芦花，如同一座天然的迷宫。


    安室透闷头跟着诸伏景光。


    芦苇丛稠密得根本没什么规律。但不知道诸伏景光是怎样分辨方向的，他好似能够循着什么未知的指引一般，自然地在其中穿梭。


    等到达安室透也能分辨出出口的位置时，时间也才过去了十来分钟。


    这时候抬眼一看，远处的群马县警，忙忙碌碌如蚂蚁，只能看到一小点一小点。


    这个地方，也确实就是大石涿指出的方向。


    安室透：“那只狗会不会逃进芦苇丛？”


    毕竟整片芦苇丛看起来浩浩汤汤，一望无垠。


    “不会的。”诸伏景光却是一口直接否认了这个可能，“zero 看到上面那些鸟了吗？”


    安室透点头。


    这里的芦苇已经形成规模，算是小型的生物圈。其中光是鸟类，就有上百种。大大小小的水鸟，时不时低空掠过，或冲上云霄间。


    “不只是鸟。水獭、水鼩，蟾蜍、青蛙，蛇，蜘蛛之类，都有。”诸伏景光指了指某个泥堆，一眼看上去，似乎没什么特别。安室透还是在诸伏景光的指点下，才发现那里藏着一只黑黝黝的眼睛。


    似乎是注意到安室透的眼神，那只眼睛骨碌闪了一下，便消失了。


    隐蔽的洞口仍然隐蔽，安室透此时却陡然觉得，身处这样一片绿地当中，似乎四面八方都藏着无数的眼睛，屏息凝视着自己。


    “这片芦苇包围着的中心，是一片沼泽地。”


    “没有特别原因的话，那只狗，是不会自己跑进沼泽地里的。”


    那不是一只野狗，不会慌不择路。


    人类占领了统治地位，其他动物则进化出更为符合他们的生存的优势，对自然危险的感知，远超人类。


    簌簌的风声中，芦苇丛随风摇曳。


    升至头顶的太阳竭尽所能地释放着一身热量。不知疲倦的鸟儿，在芦苇间奔波。


    “佐藤警官？”佐藤忽然起身的动作，让身边的警员好奇地看过来。


    “啊。”佐藤回神，揉了揉眼睛，“眼睛有点花。”


    “这也太难了。”早就放弃辨认那些“梅花印”的警员，眼睛当然不花，并不能同认真的佐藤警官感同身受，“我记得佐藤警官之前是训犬师……这样的话，其实如果调警犬过来的话，应该很简单吧。”


    佐藤警官看了他一眼：“……今晨通报，警犬基地丢失了四只预备役警犬。”


    “啊？这样的话，那应该乱成一团了吧。”警员相当震惊，看起来并不知道这条消息，“……等等，佐藤警官的意思？”


    佐藤警官摆弄着相机，将脚印保存下来。


    “总之，小心说话。”


    “是的。”警员有些感动，“还要感谢佐藤警官你提醒我。”


    ·


    在灌木丛中走了一路的滋味并不好受。


    太阳热辣，周围也尽是些半人高的灌木丛，丝毫未给人提供遮蔽之处。脚下的泥土，也因为靠近水域，濡湿黏腻，脚步越发沉重。


    但想来 hiro 应该是更累一些的。


    还需要去辨别那些在他看来，实在太过细微、难辨的痕迹。


    想到这里，安室透禁不住去看诸伏景光的脸。


    两道细眉微微蹙在一起。


    嗯？


    “居然……”


    诸伏景光忽然开口，让略微走神的安室透心中一跳。立马反应过来，动作像是乱了一下，顺势侧了下脸，装作打量四周环境的样子。


    ——波本的假面，无法掩饰降谷零的内心。


    诸伏景光似无所觉，继续着原本想要说的话：“……前面的路，比这里好走很多，先把脚上的泥处理了吧。”


    随即从那些枯枝落叶里寻了半干坚韧的枝干：久远的枯枝易折，新枝露出的崭新痕迹太过明显。


    先将来时路上的部分痕迹处理了，更远一些，就没有办法了，不过好在，走的时候就注意过，就算被人发现，也不过是些残缺的印记。


    两人就着流水，将脚上的泥打整干净。再将随手取来的“工具”处置好，这才循着诸伏景光发现的痕迹，往山林里走去。


    比起芦苇丛，山林里更凉爽一些。也更幽静。


    呼吸也变得平稳舒适。


    然而，诸伏景光的内心并不平静。他的脑海里时常闪过之前那一瞥下，zero 对着他闪躲的表情。是……


    追踪着稀薄起来的痕迹，来到裸露着岩石的干枯河床。河床后是起伏的岩石山丘。


    “hiro.”


    “zero.”


    完全没预料到的异口同声。两人对视一眼——


    “hiro，这里我好像来过。”


    “zero，这里应该是……”


    诸伏景光未说尽的话，卡在喉咙里：“……zero？”


    “Siam 带我来过。”安室透提到猫咪小姐的时候，总让诸伏景光产生一种面对小降谷零的感觉——腼腆，失去成人的从容，“大概 7 岁？”


    “总之，是认识 hiro 之前。”


    紫灰色的眼睛看向诸伏景光。


    诸伏景光：“……这后面是浅见山。”


    “浅见山……”安室透倏然明白过来，确认般叫了声诸伏景光的名字，“hiro？”


    诸伏景光：“跟我来……里边有一些只有‘小孩子’才会知道的溶洞。”


    ·


    虽说他们脚下踩着的地方被称为浅间山，但离浅间主山还有一段距离——毕竟浅间山是一座火山，而且是活火山。


    沼泽和干枯的河床，似乎能证明这座火山曾经的活动。


    沿着干枯的河床，跟在诸伏景光身后，进入入口狭小且隐蔽的洞口，空气反而变得湿润起来。过不了多久，随着光线越发暗淡，地面上隐约出现亮闪的光——那是地面流淌着的水。


    看起来，这里还存在着地下水。也许山洞外干枯的河床只是其中的一条支流。


    降谷零确实来过这个地方，但他从没有走过这条由诸伏景光带路的通道。


    昏暗的光线似乎并未给黑暗中行走的两人带来困难。


    诸伏景光的脸藏在黑暗中，只能听见一声又一声坚定的脚步。而安室透沉浸在回忆中。


    水流无声地漂流着。耳朵隐约传来滴滴答答的水声。


    原本昏暗的前路里，萦绕着一层柔软的光茫。像是忽然闯入了什么神奇的童话故事里。


    诸伏景光的脚步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循着他的足音的安室透，被眼前的光惊醒。


    大片大片泛着浅晕光茫的蓝、紫、红、浅白色的柔软菌蕈，错落地布满了地面和穴洞的穹顶之上。


    此刻，安室透的诸伏景光如此渺小。


    像是孤零零地闯入另一个奇异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