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尽的岁月里，节日为人们定义了时间。


    圣诞节要来了。


    布斯巴顿的豪华车架和德姆斯特朗的巨大船舶仍然停在各自的地方，在不间断的鹅毛大雪中矗立着。


    今年的圣诞格外特殊。


    ——在圣诞节当天，霍格沃兹会举办盛大的圣诞舞会，庆祝三强赛的开展，当然，也为了学生们交流友谊。


    这一年，几乎所有的小巫师都留校。


    作为勇士，


    作为必须参与开场舞的勇士，艾伦勉为其难地留在了霍格沃兹。


    他不怎么情愿。


    ……要知道，圣诞节是他们父子难得可以放下国王和王储身份，像对普通父子一样闹腾的时候。


    而且，他没办法亲手把礼物送给陛下了。


    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他圣诞时不在陛下身边；也是他的第一个在桑德林汉姆宫之外的圣诞节。


    艾伦枯坐在密室里，看着眼前无法破译的猩红孤本，心里突然泛上了点莫名的委屈。


    修长的睫羽垂落着，掩盖住了那双海蓝眸。


    圣诞当天——


    艾伦如常醒来，一侧眸就看见了站在床头柜上的媞塔。


    雪白的猫头鹰看见他，眯着眼睛叫了一声。


    它伸出爪子踩了踩脚下的堆积如山的礼物盒，兴高采烈地叼着一个不小的盒子飞到了墨绿色的床铺上。


    艾伦轻轻摸了摸它的小圆脑袋。


    ——这只雪猫头鹰还是一如既往的圆，依艾伦看来，几乎圆成了一个俄罗斯套娃。


    他看了眼床边堆积到无处下脚的昂贵礼盒，不感兴趣地收回视线，接过媞塔嘴边的礼物盒，视线在署名那一栏停顿了一瞬。


    ——是陛下。


    海蓝眸萦出不散的欣喜，快速将礼物盒打开，见里面是一条雪白的小裙子。


    ……婴童设计。


    从衣服的大小来看，确实是一岁以下的孩子穿的没错。


    柔软的白色棉布已经有些褪色，但无法掩盖这件小裙子的柔和。


    肩部是略带些松紧带的吊带设计，下摆是较为宽松的裙摆。


    艾伦有些迟疑地看着这件衣服，缓缓伸手取出裙子上的小卡片。


    [亲爱的宝贝：


    圣诞节快乐！猜猜看，这是谁的小裙子？


    爱你的父亲，爱德华]


    艾伦一顿，那只修长的手指蓦地蜷缩起来，重重地捻着手中白底镶金的卡片。


    被关押在记忆高塔最底层的记忆突然破开封锁，纷乱地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些记忆太过凌乱，他只依稀看见平静到有些绝望的陛下，还有映在镜子里的……


    穿着小裙子的金发孩童。


    那是自己吗？


    艾伦顾不上思考，突然纷乱的记忆已经让他无力招架。


    他头疼欲裂，眼前一片混乱，霎时就溢出了满头的冷汗。


    在近乎昏厥的间隙里，


    在最为幽深的黑暗里，


    艾伦看见了曾被自己封存的过去。


    那是他很小的时候，小到牙齿还没长全，小到话都说不清楚，只会咿咿呀呀地喊着，冲带着平静的悲伤的男人讨要抱抱。


    他往往能如愿。


    又往往会被推开。


    因为骤然失去妻子的男人太过悲伤。


    面对着亡妻用生命唤来的孩子，他既想满足这孩子的每一个期待，又不敢触碰自己的孩子，唯恐怀念起旧日幻想过的温暖。


    弗朗管家对此忧心忡忡。


    他奉命收拾好王后的一切遗物，并将其封存。


    这些东西大多能让人沉湎于过去的悲伤，但总有些东西，能带来未来。


    ——那是王后早就准备好的，小殿下从出生以来，到两岁时的衣服。


    在国王难以控制泪水的、转过身去的时候，弗朗管家试探着抱起艾伦，为小殿下换上了那件小裙子。


    ……王后曾经同陛下调侃过的小裙子。


    [你说这是个小王子，还是个小公主呢？]


    [亚莉克希亚，这我可猜不出来……]


    [没关系，爱德华。我们可以多准备些衣服，这样不管是男孩女孩，都有衣服可以选了！


    [——你看这件怎么样？]


    爱德华忍着笑意赞叹道，[像个小天使！]


    艾伦懵懂地套着那件小裙子，被彼时尚不曾两鬓斑白的弗朗管家抱起来，带到陛下身边。


    “陛下，您不该沉溺于悲伤之中——王后虽然离开了，却给您留下了她的珍宝。


    “小殿下需要您！他已经没有了母亲，难道您忍心让他也得不到父亲的关爱吗？”


    艾伦不知道管家爷爷在说什么。


    他只是看着哭泣的父亲，咿咿呀呀、有些着急地试图触摸那双留泪的眼睛。


    爱德华蹙着眉尖，愧疚地接过小小艾伦。


    ……这孩子太小了。


    还没有他手臂长，以至于爱德华以为自己一用力就会伤害他。


    年轻的国王看着自己的孩子穿着这件小裙子，纯洁地像个小天使。


    小天使本能地拂去他的眼泪。


    可却让他的泪水落得更多了。


    爱德华苦涩地笑了笑，揉过婴儿柔软的胎发，轻声道，


    “对不起，我的宝贝。”


    他抱着艾伦，轻轻拍着婴儿的背，声音轻若无物，却许下了最坚定的诺言。


    “父亲不会消沉下去的，我们父子一定要好好生活，才不会让你母亲担心……”


    艾伦眸底失焦，几乎看不清自己的所在。


    他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右手甚至还捏着那张陛下的圣诞贺卡。


    他的耳边是模糊的声音。


    他的眼前是模糊的画面。


    那画面被无数记忆碎片切割成破碎的镜片，扎的他落了满地无色的血。


    艾伦几乎忍耐不住，重重地倒在了床铺里。


    媞塔着急坏了。


    它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个场面，焦急地扑棱着翅膀。


    半晌，它也没了办法，只好根据陛下嘱咐的，千辛万苦地冒着风雪飞去了校长室。


    等艾伦再次醒来的时候，眼前已经不再是熟悉的斯莱特林色，而是医疗翼雪白的天花板。


    他疲惫地闭上眼睛，试图回忆隐约窥见的过去，可每次他试图回想，记忆碎片就会控制不住地翻涌起来。


    ……就像他七岁以前。


    没过一会，一双熟悉的手覆上他的额头，带着熟悉的檀香和雪松的味道。


    ……弗洛里斯89号。


    陛下最喜欢的香水。


    这香气似乎把艾伦从半梦半醒中拉了出来，又让他突然安下心来，沉沉地睡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