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什么？”方修新出来客厅时，恰好看见窗边发呆的蓝延。


    他撑着头，双膝曲起，后背靠在墙壁，窗沿的缝隙吹来晚风，掠过他额前的碎发，凌乱无序。


    “看夜景啊。”蓝延懒洋洋地说，“不过没什么好看的。”


    光秃秃的钢筋高楼悬空而起，边缘一点点霓虹的灯管悬浮在周围，头顶巨大的调温板源源不断地吐出白气，遮天蔽日，一部分的顶楼掩藏在浓雾中，看不出真切的面容。


    “这边是克罗夫特星球的低级区，如果想要看幻想城一样的高端景观，你要去中心区。”方修新说。


    蓝延眯起眼睛，瓷白的脸像透明的冰，在几缕微光中泛着银泽，亮如星芒，“哎，你去过吗？真的像星网说得那么厉害，什么永不落日的金辉、软绵绵的云上飞霄？”


    方修新说：“差不多，有点像我们那边虚拟舱场景的具象化，距离百米一个新场地，变化速度极快，且融合度极高，大概是因为克罗夫特星球的文明更高，把它完全实际呈现，不需要依靠任何人的中枢神经，制造一半的幻觉感官作为辅助。”


    “看来你们菲德星球的好东西不少，不愧为主星的枢纽点，哪像我们玻萨……”蓝延打了个哈欠，“吃喝玩乐还行，但是个彻彻底底的养老星球，资源有限，比起这种高科技的探索，怎么享乐才是正道，和你们的研究方向不大一样。”


    之前蓝延一直以为，从外面来到克罗夫特星球的人，或许各自身处不同的时空，后来方修新告诉他，克罗夫特星球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人来自佩洛德斯星系。


    而剩下的百分之五十，来自各个星系，位于宇宙不同的信息场，大多互不干扰，少有联系。


    方修新淡淡地说：“会有机会的。”


    什么机会？蓝延挑了挑眉，没有深究。


    他随口说道：“嗯，有道理，不过现在嘛，先赚钱。”


    蓝延看着悬在空中的庞然高楼，眸光深邃如海，真诚地夸赞：“它真棒！涅瓦特斯在上，您也会保佑我的，对吗？”


    他转过头，对方修新笑着说：“明天好好加油。”


    “暴富啊！”他仰头倒回沙发，闭上眼睛，碎碎念，“涅瓦特斯在上，请赐予我暴富！快来暴富啊！暴富！暴富——”


    换作其他人，这样说话看起来神神叨叨，但在那张脸的衬托下，有种神经质的美感。


    方修新凝视：“为什么这么想暴富？”


    “有钱不好吗？”蓝延耸耸肩，“这地方太邪门了，直觉告诉我，我得给它当一辈子的奴隶。”


    “我可不想一两百岁了，还每天苦哈哈地还债，那怎么算生活和人生呢？听起来像在受难和吃苦，而我的人生信条是——”


    方修新从阴影走出，半边脸隐没在黑暗里，“是什么？”


    “随心所欲地活一辈子，活不了那就死。”蓝延笑吟吟地说着，像是全然不觉得自己话中的疯狂和极端。


    “生命是有价值的。”方修新静静地说，“总把生死挂在嘴边太……”


    他把“偏激”咽回，“沮丧了。”


    蓝延斜斜地瞥过去，戏谑地说：“那真不好意思，我是彻彻底底的享乐主义，活得太难受还一直受苦，靠自己的能力也无法翻盘时，就没必要遭这份罪了。”


    “受苦？”方修新顿了顿，几乎脱口而出，“你看起来不会有这个时候。”


    “为什么？”蓝延好奇地发问。


    方修新移开视线，“虽然光看外貌评价人很失礼，但不可否认，无数人愿为你扑汤蹈火、付出所有。”


    “当然，这并非全然的好事，也不意味着你一定要——”


    他说着，惊觉自己的狭隘，低声说：“抱歉，我这么谈论你的容貌不好，抱着这样自以为是的想法更是不对，我刚才没仔细思考，理所当然地……


    蓝延愣了愣，下一秒，唇边的笑意掠过，“哇，你是在夸我超级好看吗？”


    方修新点头，“你确实好看。”


    蓝延大笑，“我喜欢坦诚的人。”


    方修新说：“和坦诚无关，有些东西显而易见，连楼下那只凶神恶煞的流浪狗，都要分你自己辛辛苦苦找回来的食物。”


    蓝延乐了，笑得捂肚子，摆手说：“你夸我有魅力我很开心，但狗让食这种事就算了吧。”


    方修新不说话了，有点尴尬。


    蓝延歪着头，冷不丁地问：“方先生的择偶取向是同性还是异性？”


    ——哎呀，他就说忘了问什么。


    有时候事情发展得理所当然，反而让人忽略了一些本质的问题。


    还是说方修新的气质看起来太正气可靠，很多亲密接触显得……唔，不容易想偏？能处成哥们儿？


    蓝延被自己的想法逗乐了。


    他得承认，自己有私心。


    或许是因为自己这张脸，他实在太过傲慢，相信靠它能快速拉近和方修新的关系，通过捷径获得自己想要的结果。


    这样的行为近乎本能，完全不需要过多思考，像一种最优的抉择，仅此而已。


    方修新一怔，“我……不太清楚，大概是异性。”


    蓝延眉梢扬起，想到方修新偶尔会盯着他的脸，对这个答案持怀疑的态度。


    但他没追问下去，伸出手，只笑道：“哦，原来这样，那之后我们的演戏辛苦方先生了，得克服诸多困难啊。”


    方修新垂眸，回握，“也许就明天一次。”


    蓝延不满，拉长语调，抱怨地说：“亲爱的——说我沮丧，怎么你更沮丧呢？”


    “你只要好好按我说的演，其他都交给我，当个不喜欢说话的冷冰块，多简单，练习的时候你演得多好。”


    方修新松开手，“嗯。”


    蓝延打哈欠，伸了伸懒腰，“好了，我们早点睡，养精蓄锐。”


    方修新侧身，“你先睡吧，我有点事要做。”


    “那你忙，注意身体，晚安。”蓝延笑眯眯地给了个飞吻。


    “晚安。”方修新礼貌颌首。


    -


    《二选一》摄影组的人来得很早，蓝延开门的时候，黑压压的一群人带着设备在门口等候。


    为首的男人率先往前一步，眼底惊艳之色滑过，“你好，蓝先生，初次见面，我《二选一》导演组的负责人，你可以叫我杰克。”


    ——出乎意料的，真人比照片好看无数倍。


    “杰克先生，你好。”蓝延微笑，礼貌地握手。


    杰克一头金发，笑容爽朗，但眼底的黑眼圈很重。


    “我们现在可以进去吗？还是说你和方先生需要再准备一下？”


    蓝延一顿，面上的表情掠过几分难色，但很快掩下，退开几步，“当然可以，请进。”


    杰克眼里闪过精光，一旁默契的摄像师抬了抬手臂，自动电子摄像转为手动——


    虽然有点损，但他们喜欢歇斯底里的冲突、声嘶力竭的争吵记忆无法调和的矛盾，总能鬣狗一样，闻着气味探鼻而来。


    蓝延注意到了，心里慢慢微笑。


    “这里是客厅，往这边走，一旁有个小门，可以直通厨房……餐桌在这里，刚刚我和方、修新在吃早餐。”他特意在名字停顿，像脱口而出姓氏，反应过来后急忙改口。


    “在机器人和速食解决肚子的今天，两位坚持自己做饭，真是不错的习惯。”杰克鼻尖嗅闻了一下，四处打量，时不时点头。


    “修新的厨艺不错，他可能习惯了，我就不行。”蓝延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杰克问：“这是两位一起租赁的住所吗？”


    “这间屋子是他租的。”他慢慢低头，“我来克罗夫特星球没多久，恰巧和他联系上……”


    他故意含糊，“之前我在暂住所，最近因为一些事情，所以才来到这边，和他住了一段时间。”


    杰克大致有了解过两人的情况，毕竟报名表上明晃晃地写着，但他还是故作惊讶地询问：“啊，两位不是本星球的人，是因为一些意外，共同来到克罗夫特吗？”


    蓝延摇头，“他先来的，大概有几年了，我是前几个月偶然到这里。”


    杰克立即展开追问，“蓝先生，介意我们就此详细聊会儿吗？”


    “当然可以。”蓝延踌躇，视线转向厨房，稍微抬高声音，“不过修新还在——”


    他没说完，方修新掐准时机从厨房出来。


    杰克见状，热情地迎上，几台摄像机瞬间围绕着对方。


    “你好，方先生，我们是《二选一》节目组的工作人员，很高兴见到你。”


    方修新态度与之相反，不太热切，微微点头，“你好，杰克先生。”


    “您吃早餐了吗？”杰克问。


    “正准备吃。”


    杰克歉意地说：“看来我们来早了，打扰两位用餐了。”


    方修新扬了扬手，“没关系，可以边吃边聊，请坐。”


    杰克和蓝延、方修新并排而坐，摄像的几人都在对面各自找好角度。


    “蓝先生吃得少。”杰克开启话题。


    蓝延吃了一口煎蛋，笑道：“我不太爱吃早餐，嫌麻烦，平时喝营养液更方便。”


    “那今天比较特别？”杰克将收音器调整了下位置。


    蓝延嘴角往下撇了一点，瞥方修新，“修新比较喜欢管我这些。”


    方修新像习以为常，冷静地说：“我只是给你提供建议，接不接受看你自己。”


    蓝延抿唇，有点受不了，“但你会无休止地提，我不接受就像做错了什么。”


    “你可以和我谈谈。”


    蓝延冷笑，“你听得去我说话吗？每次我说什么你假装听不见，有时候还故意用应酬敷衍我。”


    方修新垂眸，压低声音唤道：“小延。”


    蓝延咬牙，不吭声了。他埋头吃煎蛋，几口吃完开始喝米粥。


    杰克脸上的表情不变，对这样的场景习以为常。


    他找了个恰当的时机，重新开启话题，姿态熟稔，“哎，两位谈了多久？”


    “八年。”蓝延回答。


    杰克“哇”了一声，“那很久。我算算，蓝先生今年二十六，方先生三十八……”


    蓝延淡淡地打断：“他三十九了，就下个月。”


    方修新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杰克哈哈大笑，“那不是还差一点，算少点、算少点。”


    “两位的年龄差不算大，也不算小，不过蓝先生当时刚成年，是吧？是什么偶然的契机走到一起？”


    “当时我还读高中，学校里的优秀学长回来做演讲，他——”蓝延指尖勾着光滑的桌面，“他看起来很耀眼，我就找他要了联系方式，后来慢慢熟悉，等考上大学我向他表白，就在一起了。”


    他说得很简单，像不愿意提太多。


    杰克便继续问：“所以是蓝先生先动心的？”


    蓝延撑住下巴，扯了扯嘴角，“嗯，当时年纪小，被年纪大的叔叔迷惑，后悔没听劝，傻了吧唧地凑上去。”


    方修新静静地注视蓝延，气氛有点凝滞。


    “当时方先生三十，也年少有为的年纪，当哥哥绰绰有余，但叔叔不至于哈哈哈哈。”杰克打圆场。


    蓝延垂着勺子，“不是年纪，是当时他和我的某个长辈是朋友，所以才喊叔叔。”


    “哦哦，这样啊。”杰克问：“蓝先生当时有谁劝你不要谈？”


    “挺多的，身边的朋友啊、家里的长辈啊……”蓝延数了数，“他自己也说我不合适，当时还拒绝我一次了。”


    他冷哼一声，“说的话可狠了。”


    杰克适时作出表情，正要发问，方修新沉声回答，“当时你还在学习的关键阶段，也没成年，我怎么可能会答应？”


    蓝延呵呵笑，白眼翻天，“就你最会马后炮。”


    两人又闹了半天嘴，杰克偶尔问些问题，比如恋爱的琐事、一些矛盾、来克罗夫特星球后发生什么等等。


    基本上是蓝延在回答，方修新则漠视到底，不怎么说话，态度说不上来的冷。


    杰克见他们吃完早餐，提议去客厅聊天。


    蓝延率先应答，“嗯，走吧。”看起来迫不及待想离方修新远点。


    方修新则自己慢慢跟在后面。


    杰克摸了摸下巴，对两人的状态有个大致的估量。


    “我看两位似乎也不是没感情，虽然偶尔会吵，但彼此间的气氛也没有老死不相往来，甚至在来到克罗夫特星球后，还居住在一起……”


    “我们没有居住在一起，只是这几天因为某些事才来他这边。”


    杰克饶有兴趣地问：“什么事？”


    蓝延手搭在膝盖，慢慢攥紧，轻声说：“最近找新的工作，刚好在附近，就准备来这边面试。”


    杰克对于外来人流落到克罗夫特星球的情况，也是有所耳闻。


    他闻言，没有就此发问，只用我理解的眼神安抚蓝延，但也很明智地保持沉默，跳开这个话题。


    蓝延自然捕捉到了，心里想有意思，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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