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白鸽落在汀厝左膝,他下意识抚摸它的白羽,无暇的羽毛沾上他的血。


    汀厝顿了顿,把手挪开,抿着嘴甩手。


    血珠却落在另一群白鸽身上。


    汀厝想用右手把污迹擦去,却越擦越脏,血迹晕开一大片,远远背离他的初衷。


    汀厝忽然觉得烦躁,索性用左手把膝上的那只鸽子从头到尾摸一遍,把它彻底弄脏。


    然后他打算把它带离鸽群,剪掉它的翅膀,等到鲜红的血变成黑紫,它就会是他私人豢养的、独一无二的血鸽。


    汀厝拽住它的腿,鸽子受惊挣扎,翅膀大开,露出没有被染色的白毛。


    红白刺目的对比,把汀厝从逐渐跑偏的思绪中拉出。


    他捏着鸽子腿停顿了许久许久,直到鸽子安静下来,直到残阳西落,把他笼罩在阴影里。


    汀厝回头看向马车。


    马车沐浴在金色的光芒中,一片圣洁美好,与他周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的景色格格不入。


    金光照进马车木棒的缝隙,停在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里。


    汀厝明明看不到,但这双眼睛还是把他拉出了难过。


    他站起身,摇摇晃晃地松开手,血红的白鸽飞向天空。


    他爱一只鸽子,就不能把它囚在笼子里。


    它属于天空,属于山林。


    ————


    元宵在京州独自摸索了整个春天。


    凭栏问交给他的任务十分简单,七天的任务周期中,他有时处理掉一个毫无抵抗之力的老头,有时毒哑一条老狗,有时拿走一个老太太的胳膊,有时把另一个老头重新雕琢雕琢,扔进最初那个老头的家里。


    周而复始,毫无新意。


    不过更多时候,他会去找花辞。


    花辞嘴上总是说着不要去打扰他,但只要他死皮赖脸地跟着,花辞也不会多说什么。


    正如花辞所料,不出一个月,元宵便觉得他的任务太过无聊,于是花辞就带他去某处房顶趴着,听一个老头说话。


    听得久了,元宵了解到花辞这种人叫刀子嘴豆腐心,知道了别人都会恭恭敬敬地叫那老头先生,先生讲学的地方叫学堂,他说的话叫讲学。


    在极偶尔的时候,他在完成任务时脑中会闪过一个念头:我到底在做什么?我这样做究竟对吗?


    不过念头是转瞬即逝的,下一刻他还是会面无表情地处理掉“麻烦”,扭头开开心心地去吃饭。


    有两次,元宵看到有个气质不凡的女人来学堂,孩子们都很喜欢她,连时刻都面无表情的先生都会恭敬行礼。


    元宵其实并没有被这个女人分走太多注意力,只不过每次她来这里,花辞都会主动来找他。


    这对元宵来说很重要。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像一对普通的兄弟那样,在长街上转悠,然后去吃美味的汤圆。


    长街永远熙熙攘攘,京州城的主干道人来人往,没人知道擦肩而过的人背后的故事。


    在这里,他们是最不起眼的普通人,最不被束缚的少年。


    他们总是在同一家铺子吃饭,老板见这兄弟俩隔三差五的来,弟弟一声不吭地吸溜吸溜,哥哥沉默地盯着路对面的木门。


    春中的某一天,老板把他俩点的一大碗汤圆放到弟弟面前,想了想,又煮了一小碗面放到哥哥面前,“小伙子,送你的,吃吧。”


    花辞看了看,又看了看顺势坐到他对面的老板,“多谢老板。”


    “诶呦甭客气,”老板乐呵呵的,“你和你弟弟隔三差五的来,是为了等神医吗?”


    说完他朝对面关着门的铺子努了努嘴,“你来得太早啦小朋友,神医夏天才会来,待的时间也不久,估计就二十来天吧。”


    “神医?”元宵从碗里抬头,眼中充满疑问,“哥你生病了?没有吧?”


    花辞摇头。


    老板诶呦一声,“看来不是找神医的啊,哈哈哈,我搞错了。”


    这时正好来了客人,老板应了一声起身,朝无字牌匾拱了拱手,嘴里念叨着:“神医好啊!神医好!”


    花辞和元宵安安静静地吃完饭,安安静静地走在长街上,享受最后的惬意时刻,夜里他俩就要回凭栏问。


    元宵一路上反常地安静,花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肯定会憋出来个大的,于是花辞就安静地等着。


    落日垂到脊兽等高时,花辞等到了元宵的询问,“花辞,你找神医,是为了解药吗?”


    元宵语速逐渐加快:“你想离开那座山,但是你没有办法,所以你在等神医来到京州城,去问问他有没有解我们身上的药的方法。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来,但你知道他大概会待多久。所以你就带我在他对面的摊子吃东西,总能碰上他的,是吗?


    “你要逃跑,就不怕我告诉师父吗?


    “花辞,你真的能跑掉吗?你忘了二十了吗?”


    ————


    元宵是真的很吵,问起问题来咄咄不休,没等到回答时更是如此。


    他和江浸月很不一样,江浸月没得到回答时会尴尬停口,自我整理后就当事儿没发生过一样,不会原地打转。


    花辞最开始能够容忍元宵,也是因为他叨叨起来更有江浸月的风范。


    不过他有点过了,所以花辞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于是乎元宵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花辞对元宵的威胁不屑一顾,遇到什么事就会拿师父出来镇压。


    小孩子的把戏,他小时候都没用过,如今更不会受此威胁。


    他轻飘飘地对元宵说,“你觉得我会怕?我们这种人,死了才轻松呢,你没这种感觉吗?”


    元宵噎了好久,最后用学堂里听到的一句话回敬他,“好死不如赖活着。”


    对于元宵的猜测,花辞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余下的春天里,如果元宵去找他,他还是会带他去同一家铺子吃饭,有时候掌柜会送他一碗汤圆或一碗面,大多时候他还是盯着街对面铺子紧闭的木门。


    元宵下定决心要找到支持自己猜测的证据,自那之后,他几乎很少去找花辞。


    元宵找到了一个很好的隐蔽位置,能轻松地观察到进出神医铺子的人。


    他要在未来蹲守花辞,他确信花辞会找神医求药。


    若是有幸求得解药,他们将彻底脱离凭栏问的控制。


    花辞对此求之不得,在春末时,他俩已经不再碰面。


    不过在花辞不知道的地方,元宵看到他每天都会在路过小吃铺子,扭头看一眼街对面。


    直到春天过去,夏日来临,花辞来得越来越频繁,一天之内有意无意能路过铺子三四次。


    元宵听人说,神医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开门,众人的顽疾有得救了。


    可让元宵没想到的是,在他马上就要见到胜利的曙光时,花辞某天竟然没有来。


    在那之后的整个夏季,花辞都没有再经过那间铺子。


    神医的店铺于季夏开张,持续二十三天,到立秋的前两天结束。


    在此期间,花辞都未曾来过。


    元宵很确信自己的监视没有死角,花辞可能会易容,但他未曾放过每个进出药铺的身影。


    那医生三四十岁的模样,相貌平平,有三四个小弟子。


    元宵观察到,在他的行医期间,他未曾踏出过铺子半步。


    花辞和元宵来去京州城都相伴而行,他们没有任何在除药铺之外的地方见面的可能。


    花辞没有来此,那他就不是为了求药。


    ————


    花辞确实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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