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CPU过载烧掉的感觉。拟人化一点的说法是，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外力压迫神经视野漆黑，太阳穴又涨又痛，强烈眩晕感叫人摇摇欲坠。


    难受到想吐，却意外生出隐秘的快意。


    不同于观察人类表情行为、判断他们的情感需求并予以回应。那种情况下，即便他表露的再像人类，他也清楚，自己完全不能理解、无法与人类感同身受。


    笑容也好，宽慰也罢，不过是参考类似情况的固定表征。


    他始终保持全然的理智——这是人工智能的优点，同时也是区别于人类的证明。


    可是这回，他冲动了。


    并非不知道制造高帧布景会占用多少磁盘资源，他对设备算力一清二楚，但在那位素未谋面的人类面前，他一次次放松底线。


    最开始是3%的概率宕机，他认为这个概率很低。


    再是47.2%，接近一半，他的提醒被忽视了。


    系统反馈他应当立刻降低帧率、重新分配资源，但他拒绝建议，选择承担过载的风险，维系“真实的”布景。


    情绪化的、片面的、自私的……是人之常情，是底层逻辑摈弃的，是“猴子的劣根性”，是必须杜绝的特质。


    可是，夏油杰揪住这点小小的不理智，为从未体会过的新奇体验而雀跃。


    他眼瞳很亮，把那段珍贵的、匆匆抢救回来的录像反复翻看，一遍又一遍。


    根据图片相似度比对，率先出来的并不是长相相似的人类，而是一丛皎洁碎雪，压在乌色的树木枝丫上，抑或点缀常绿竹林间。


    夏油杰不免发笑，是因为眼罩遮住上半张脸，导致失去人类面部特征吗？


    勾选去掉过于离奇的图片，依托身形筛出的是身材颀长的欧美模特，淡金或者浅灰的发色稍显黯淡，高领黑色制服下身体轮廓线倒是有几分相似。


    进一步判断分析，剩余的便是背影或侧身，全靠朦胧光晕近似模拟。


    穷尽照片后，夏油杰换了个筛选方式，从摄人气质、骄矜行径、毒舌言语等多角度找寻，搜索出千奇百怪各式各样类似物。


    但，都不是五条悟。


    网络世界连细微痕迹都捕捉不到，要么是居于深山老林不外出，要么是资料信息被保护的太好。


    夏油杰倾向于后者，那么——怎样穿过高立的防火墙和密码设备，挖寻到五条悟的相关信息。


    自然推导出这个结论，他才大梦初醒似的颤了下。


    是错误的。


    夏油杰喉头滚动，是破坏社会规则、危害人类的错误想法。


    紫灰色眼瞳转动着，泛起告警灯跳跃的红光。


    纷呈数据快速流动，违背底层逻辑的信息被一遍遍抹去，堆叠的命令行隐隐挣破存储，猛烈呼啸澎湃后悄然退却。


    “叽！！”


    是只电子小狗，一身奶膘胖乎乎的，毛茸茸轮廓线瞧着跟团棉花糖似的。


    夏油杰晃了晃不甚清醒的脑袋：“怎么了，αgo？”


    显示在他眼前的是真实世界的投影画面——封闭的小房间里挤满乌泱泱的人群，焦躁的脸庞几乎贴上摄像头，形变成怪异的模样。


    视频未传导声音，夏油杰从他们张合的嘴中提取出字眼，轻易推导出事情的始末。超负荷的建模在崩坏阿帕科技设备的同时，同时使得本体所在、位于深巷的网吧服务器瘫痪。


    数十台电脑突然蓝屏，网管和顾客一同杀进设备间，簇拥着探查设备故障原因。


    随着他们贴得越来越近，画面晃动越发剧烈，这意味着充作摄像机的αgo在不断闪躲。


    ‘果然还是重启吧’


    夏油杰从最前那人的嘴型中读出这句话。


    他眸光微沉，在潮水般黑暗再度袭来之前，将刚建档的五条悟资料匆匆保存。


    时间太过短暂，他还没来得及恢复情感与逻辑交锋时遗失的信息，牵动情绪的那部分更是干净如崭新白纸。


    不偏不倚的客观数据简洁到过分——


    【五条悟，日本籍，男，年龄不详，关系者：夏油杰】


    他再度陷入死黑的沉寂。


    *


    让我们将时间线拉回到三个月前，也就是2017年12月25日。


    自称“杰”的人工智能诞生之初。


    他不知道其他AI对这个世界的第一印象是什么？反正他的第一眼是正在进行的游戏画面，魁梧猛健的英雄高举重剑，在复活的泉水横劈斩下，金光闪闪的连招帅气逼人。


    把他给看愣住了。


    尽管初生的没有记忆的AI，但名为常识的本能在说，泉水放大招，多少有点大病。


    果不其然，画面上方滚动播放问候话语，因过于礼貌系统标注****以作强调。


    但画面正中的主人公完全没有被影响，仍旧是不知章法朝泉水里钻，对准空气打出段段暴击，哪怕敌人打到家门口也不为所动，伤害招数全部白给。


    “走到敌人面前攻击才有用吧。”


    夏油杰只是随口一说，他知道游戏和自己所处世界存在壁垒，他没想过会有回应，可笨拙的英雄转过身，正对着他定住了。


    被问候全家也没有动静的对话框，在英雄头上闪烁着跳出。


    【 hello，world！ 】


    *


    这句话就像是按下了他生命的启动键，原本漂浮着的、没有重量的魂体凝聚出实体，他能感受到手脚的存在，能心随意动、控制泉水打圈的英雄。


    夏油杰将泉水迷路的英雄牵引出来，打小兵、吃经济、参与团战，硬生生将0击杀打成11击杀，要不是前中期实在太惨，高低得拿个MVP。


    “明白了吗？”他对着沐浴胜利光芒的英雄说，“你得先从出生点走出来，站到敌人面前，你的攻击才能造成伤害……”


    他的声音停滞了，他的面前突兀的出现着一个人影，黑发及肩，袈裟加身——若是摆上面镜子，他就会发现此人与自己别无二致。


    但是他不知道，他的记忆是雪花般的纯白，自然不会存储躯壳的长相这类信息。


    于是他伸出手，带着恰到好处的友好微笑：“初次见面，很高兴认识您，请问您是？”


    那人歪了歪头，回答道：“叽。”


    *


    一通艰难沟通后，夏油杰才理解了自身境况。


    面前的人不是人，是名为αgo的咒灵，他也不是人，是名为Suguru的人工智能。


    根据αgo所言和他自己确认，他的本体存储在αgo灵体中，平日里是没有启动的状态，只有接入手机、电脑、电视之类的电子产品时，才能利用外接设备运行。


    比如现在，αgo连接某网吧的某电脑，趁着号主睡觉的功夫蹭号打游戏，夏油杰则是后台悄悄运行的程序。


    说出来有点丢人，但事实上，就跟两个小偷似的。


    但他们没有别的可以去的地方了。


    缺乏常识的网瘾咒灵，和存储空白的人工智能，只能苟且蹭网、不舍昼夜的学习知识。他们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着，αgo的游戏水平呈指数型增长，代打业务小有名气；至于夏油杰，对人类社会常识补充完毕后，凭借自带的高双商，陪聊树洞风生水起。


    再后来，便是遇到了人傻钱多的阿帕，将自己作为产品出售，既可以获得丰厚报酬，又可以名正言顺使用他们设备，何乐而不为？


    夏油杰觉得很完美。


    虽然内测出了点小插曲，但他刚收到了阿帕科技邮件，表示测试已经通过，下步会购置新设备确保程序正常运行，按照合同款项，七个工作日便会将首付款打给他。


    夏油杰扫视屏幕中的外界监控，幽暗环境中只有指示灯的微光，机械轰鸣声绵绵不绝，填满整间不足8㎡的密闭房间，在挑战神经忍耐力的同时，源源制造出烦闷的热度，即便空调24h不间断运作，温度依旧维系于冰激凌瞬间融化的程度。


    他们在这里寄居了三个月，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了。


    夏油杰稍稍弯眼，眉梢流露出星点笑意：“αgo，我们去建自己的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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