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第五章

作品:《缪白

    第五章

    “疯子!疯子!”

    “疯子,你在吗?”

    孟柏站在门口,雨水顺着她清瘦的下颌缓缓滑落,清湛的眸子里透着焦灼。

    为什么如此唐突想来找疯子?

    自昨晚过后,总是忍不住去想,得弄清楚。

    可院子里一片寂静,没人应她。

    孟柏索性也不走了,就着门檐下的石阶坐了下来。

    耳边的音律变得单调,只剩雨声。

    她闷得慌,烦闷无处诉说。

    这几天,大人们还是正常生活,谈及周安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好像一条人命也不过如此。

    没人知道她这几天是怎么熬过来的。

    失眠啊,彻夜失眠。

    就像一个定时炸l弹,她怕哪天就收到了不好的消息。

    情绪如洪水猛兽汹涌而来,孟柏眼睛倏然一红。

    不想哭的,她不是那种爱哭的女生,除非真的忍不住。

    大雨中,她垂下脑袋,巴掌大的脸埋在双手之间,很快,单薄的肩膀颤抖着,声声压抑,混在哗啦的雨声中不值一提。

    她想周安了。

    周安消失了,暴雨天不会有人再给她送伞了。

    啪嗒。

    围墙里的那棵核桃树,又一颗果实掉了下来,这次没落在孟柏脑袋上,而是沿着石阶慢慢滚落下去......

    看到这幕场景,孟柏心里更难受了。

    她在想,那天不小心摔在这里,周安来找她,是否那个时刻已经注定了是最后一次见面。

    是否自此以后,她的朋友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吱呀——

    身后,那扇常年未开的铁门终于有了裂隙,链合处发出铁屑的声音,在门打开那一刹那,一阵风吹来,吹起了孟柏的头发。

    她的动作来不及反应,身体却有了回应,胸腔咚咚作响。是惊吓,是恐惧,当然,其中还夹杂着一丝不明的惊喜。

    孟柏抬眼,一把青灰色的油纸伞替她遮了雨,还没来得及说话,倒是女人先开了口:

    “雨这么大,坐在我家门口哭什么呢?”

    孟柏心头一热,兴许是伞面上的花鸟画让女人的声音有了温度,又或者是她本身就没有想象中那么冷淡。

    “对不起。”孟柏有点尴尬,她擦了擦泪,抬眼看了眼疯子,“我,我是来找你的。”

    两人相距不过一米的距离,雨水落在油伞上,发出啪嗒的声响。

    而眼前这人,黑斗篷,黑面纱,还戴着头巾,阴天的冷色下,只能看清她的眉毛和眼睛。

    弯月眉,一双柔美的杏眼,眸子里透着冷淡的光。

    那瞬间孟柏有些恍惚。

    她在想,眼前的人不像疯子,像不染尘世的神仙。

    “找我?”

    “对,我找你。”孟柏主动拉开了一点距离,站在伞沿边缘,小声说:“想说那天晚上谢谢你。”

    女人眼眸里有了温度:“那天你不是已经谢过了?”

    她没否认,原来她是疯子,她就是疯子!

    孟柏也不明白自己哪里来的理由这么兴奋。

    女人把手里的伞递给孟柏,“伞给你,快回去吧。”

    孟柏忍不住又多看她一眼,“谢谢,等雨停了我就把伞还回来。”顿了顿,又说:“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疯子。”眼前的人扬了扬眉,“你不一直这样叫?”

    孟柏脸颊染上一点粉红,不好意思起来:“我只是......以为你——”

    “以为我是疯子。”女人帮她回答了,语气是轻描淡写的,似乎并不忌讳别人这么说,“你该回家了。”

    孟柏拿着伞走下阶梯,没忍住又回了次头。

    女人就站在门檐下注视着她。

    她顿了脚步,没忍住自我介绍:“我叫孟柏,柏树的柏,爷爷给我取的名字,他希望我长大之后像柏树一样坚毅挺拔。”

    见女人没反应,孟柏又有些窘迫地说:“对不起,你应该不感兴趣。”

    话音落下,那道身影快速钻进了雨中。

    大雨噼里啪啦落在伞面上,孟柏的身影混入小路,渐渐消失在女人的视线里......

    *

    回家,一进屋,林丽就发出了提问:

    “哪儿来的伞啊?”

    “朋友的!”孟柏把伞收了起来,抱在怀里快步跑进了屋。

    “你这孩子,今天怎么奇奇怪怪的,哎呀!你又淋得一身湿!赶紧换套衣服啊!”

    “知道了!”

    孟柏进房间第一件事就是反锁上门,她顾不得身上还是湿哒哒的,把伞撑开,小心翼翼放在地面晾干。

    这是一把油纸伞,四五十年代的流行物件。

    爷爷还在世的时候,家里好像有一把这样的伞,但记忆已经模糊了。

    不管怎样,油纸伞已经是时代的弃物,几乎是看不到有人使用了。

    所以疯子居然用这种伞?

    可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孟柏蹲下来,仔细端详着。

    青灰色的素面,伞骨是竹子做成的,伞面上是精美的中国传统花鸟图案,上面涂了一层熟桐油,用来防水的。

    看这伞,是有些年头了。

    漂亮,真漂亮。

    咚咚——

    门外林丽再次敲门。

    “你爹回来了!快出来吃饭了!”

    孟柏伸出手摸了摸伞,应着门外的声音:“来了!”

    在这个家,一家三口能够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并不多。

    原因是孟柏的父亲,孟兴仲,他并不是每天都回家。

    镇上三十几公里开外的地方,有一个工地,孟兴仲就在那里搬砖。

    工地上包吃包住,能挣一些钱,但回家不方便,所以大概一周回来一次,或者两周一次。

    饭桌上,孟兴仲习惯饭前酌点小酒,再吃两粒花生米,这对他来说是极致享受,而林丽往往也乐于满足他这点小要求。

    吃饭无非就是听孟兴仲唠叨几句。

    他思想没那么封建,最大的优点就是很支持孟柏读书,这一点上,孟柏对他无比感激。

    但父女俩的感情其实一直挺寡淡,孟柏话不多,常常只是听他说。

    “对了,我回来的时候,他们说昨天晚上你背着你妈出门了?还被张家那狗崽子跟踪了?”

    这些消息都传得很快的,那些人实在太八卦了。

    纸包不住火,孟柏索性坦白:

    “我想找周安,然后就碰到张舟了。”

    “以后晚上不许出门啊!”孟兴仲嗓音忍不住提高了些,表情变得严肃起来:“你这东跑西跑的,也走丢了怎么办!”

    孟柏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抬眼去看孟兴仲,“爸,她是周安,不是别人。自打我还在玩泥巴的年纪,周安就已经是我的朋友了。”

    “我知道,可你现在是小孩儿,有些事轮不到你去管,你现在就好好读书。”

    孟柏是一口都吃不下去了,“那要是周安再也不回来了呢?”

    孟兴仲放下酒杯,蜷起手指敲了敲木桌,语重心长:“那也轮不到我们孟家的人来操心啊,那是他周木匠家的事啊!”

    林丽出来打圆场:“好了,你们父女俩就不要争论了,好不容易一起吃一次饭,说点开心的。”

    “不吃了。”孟柏放下碗筷,心里积压的烦闷几乎快要决堤,“你们怎么都不关心?周安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啊!”

    孟兴仲看了林丽一眼,两个大人目光触碰,不知道暗自交换了什么信息。

    “不是爸不管,你觉得爸能管吗?”孟兴仲也不绕弯弯,直言:“周安要是真的走丢了,警察会找,要是没走丢,那就更复杂!”

    “那你跟我说哪里复杂!我报警去!”

    孟柏声音很大,林丽吓了一跳,连忙打断她:

    “别说了,你别说了,你爸也不容易,我们一家子就平平淡淡过普通日子,不捅篓子,好吗?”

    孟柏眼里噙着泪,被林丽一句话说得瞬间破防。

    “平平淡淡过日子?”她看着林丽,一字一句说:“周安是那天下午来给我送伞之后失踪的,如果她不来找我,也许就不会消失,现在你们告诉我要平平淡淡过日子。”

    后面的话孟柏没再说了。

    沉默。

    饭桌上三人都沉默。

    孟兴仲似乎在想什么,过了好久,才端起酒一饮而尽,烈酒入喉,他耸了耸鼻尖。

    “这事儿和你没关系,我不会管,你也别想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