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葬心

作品:《[秦]说实话,我是我哥最大的粉头

    阿政一过来便四处查看了楚地和魏地的情况,然后便是不满了,琇莹除了船道外,在地方上的治理只能说一团糟,除了农人继续种粮以外几乎什么都是一片混乱,房屋依旧是被水泡得破烂,那街上满是所谓的游侠互相斗殴,还有那被撕得粉碎一看就是琇莹的手笔的告示。


    昨日并未细看,今日一见简直是乱七八糟。


    因为抢粮一事,魏人根本就不服管,一股仇气积在胸口,这已经是他料想的最坏的情况了。


    琇莹见他皱眉和蒙毅披着寒露走了回来,就知道他一早就过去看了各地的情况,他睁开了眼睛,泄出些哀痛,而后装作不在乎的,打了个哈欠,一幅没睡醒的样子,劝他。


    “阿兄,别纠结了,短时间是治不好的,他们只要不出乱子就好了,尚无为吧。”


    他在这个地方上的治理确实可以称得上是无为,但也曾想过有为。


    他把大梁的水排开,是打算来波舆论洗白一下,然后他派的人就被打了,他就又想挪点粮给他们,结果写的招工重建大梁城的告示就被人偷摸撕了,还没想挪粮呢,他们叛乱了。


    他要招人,即使给粮,别人也不来。他更不可能让驻守的秦军帮他们修房子,就算他让人去了,也是被魏人给排斥,觉得他秦人心怀不轨。


    几番折腾,他彻底摆烂了,决定做一个无情的剥削者,只有两个要求,按时交粮和不谋反就可以了。


    整个人都透着一股子摆烂,别说搞基建了,他要不是有大军护持,估计早就被给弄死了。


    他又打了个哈欠,一副困死了的模样,阿政见他这鬼样子,就知道他天天在这闲得没事做,除了运粮,每天就是带着自己的大军去平叛,其他时间就是睡觉。


    把自小读《商君书》,勉强算是积极可为的琇莹变成这个天天日上三竿起,黄老的清静无为挂在口的样子,足可见他在这干啥啥不行,做啥都得被人骂。


    “尚无为?”阿政反问道,他还没说完,琇莹就闭上了眼,扭头回了屋里,“阿兄还早,我回去睡了!”


    “你给孤站住。”阿政觉得他跟死了半截一样,实在是挑战他底线。


    “正值弱冠之年,你看你什么样子。”


    琇莹直接坐在了台阶上,将手掌置于眼前,看了一眼太阳,温温吞吞的道,“阿兄,你难道不知道,我现在干点啥,都会引起叛乱吗?有时候,黄老也没什么不好。休养生息,我不折腾或许就是最大的治理了。”


    “或许吧,有时候我们放慢一些,不要那么着急。好好晒晒太阳,养养身体也很好。”


    他眸色清明,很明显他清楚自己在做什么,或许他亦在劝别的什么。


    阿政轻哼一声,“所谓放任自流,那都是君王失权,或是偷懒躲闲的借口。”


    琇莹叹气,谁都劝不了哥哥放慢脚步的。


    阿政捏他脸上仅存不多的肉肉,轻声叱骂他,“权力亦是刀锋,常用才会常新。他们不听你的


    ,阳奉阴违,你便是在屋里写八百万张计划都没用。”


    “既治不好,留着便是遗祸,全迁走吧!孤为你换一批民来,琇莹,这次莫让孤失望了。”


    你为了这些人,忍着乱象,装成无所谓的样子,上瞒王上,下瞒阿兄。孤真的很失望,琇莹。


    琇莹睁大了眼睛,他顿时伏跪于阿政身侧,他颤声唤着阿政,“阿兄,我知错,可在等等好不好?我已经在想办法了,我很快的。”


    这些人的命也并非草芥微波,此地之人至少也有十几万,我们等等不好吗?


    此地迁匈奴,路途遥远,步行,几乎必死无疑。


    阿政未理他,他轻笑,可眸光很深,“起来,把身上的灰掸一掸,再与孤说。”


    琇莹扯着他衣袖,慌张起身想拉着他进屋,阿政未动。


    琇莹咬了一下唇,便放下了抓兄长衣摆,连木屐也未穿好,便光脚去内殿拿出几十张白纸,白纸上累累墨笔,尽是他写下的治理计划。


    他的眼睛带着无声的哀求,他跪在地上将万万字的计划奉上,他向他的哥哥承诺,“阿兄,等时间消磨他们对秦人恨意,我一定会治理好这里。你瞧他们现在已经开始种六月的粮了。会好的,都会好的,他们不会再阳奉阴违的。”


    所以可不可以等一等,阿兄,求你,那么多人的性命,要我怎么视若无睹。


    阿政没有看那些墨字,任由琇莹攥在手里,他抚着自己的幼弟的头,像安慰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


    “在伤口上撒在掩饰的粉,只会让它腐烂的更快。”


    “唯有刮下烂肉,才能健康的行走,现在的他们便是这块地上的烂肉。这块烂肉是秦种下的,所以孤现在要削了他们。”


    若是孤没见便算了,孤见了,必须解决了,孤不喜欢拖延,毕竟夜长梦多。


    至于迁何人过来,大抵是最听他话,且困为粮食产量增加而人口增多的秦人吧。


    这时的淮河依然是亚热带的气候,离降温的小冰期还有很长时间,为什么他还会这么冷呢?


    琇莹抱紧了自己的手臂,垂下了眼,“阿兄,是不是当初我不抢粮就不会有这个局面。”


    阿政嗯了一声,默认了这个事实。


    “琇莹,只是那时来魏国不就是为了粮吗?而今治理因人祸不好,你我必要补救。”


    他们就是为了转嫁秦的灾难啊,现在说这些太迟了。而且这迁人本来便在他的最坏预想之中,连琇莹都知道的事,他就如何不知。


    秦楚已经开战,这扬场争百万众,或有闪失,尽是数万秦人丧命。他不会拿他秦的国运来堵一个消弥恨意的时间,最好的局面是快速收纳韩魏为已用,然后积累实力,一鼓作气吞下楚地。


    他既来了,不该为秦谋一个好局面吗?


    至于琇莹的心性柔软,也不可以,孤也要把这个性子给他掰过来。


    迁人,势在必行。


    琇莹轻轻地问哥哥,“我们还要杀多少人呢?


    ”


    阿政抬眼看朝阳,光一照,晨雾已经散去。


    “不知道,但还要走。琇莹,当断不断,必受其乱。大爱乃爱天下,大仁则必舍小义。”


    我有欲爱万人者必杀千人者之时,甚至欲爱天下人而杀灭千万人之时。


    野死无人收,千里无鸡鸣。仁君开不了疆,拓不了土,霸主应爱民驭民更杀民。


    琇莹瘫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膝盖哭,抹眼泪喃喃道,“这什么世道啊,怎么对你我要这样难,别人当王都是轻轻松松,生杀予夺,想干什么事都行。为何我们,便是,便是,这般日日取舍,一步之差,便是取舍万人。”


    阿政轻哼一声,手指抚着泰阿剑的剑柄,无声的表示不赞同,当王,只想生杀予夺,随心而为,在这世道里,那就等着被人灭国吧!


    况且琇莹,是你也曾知道的,吞下地,归了心,才能为你我的民,否则就是杀向你我的刀剑。


    琇莹似有对自己的满腔哀愤,所有的情绪全部炸开,泣不成声。


    “阿兄,是我之错,我做的不好,阿良,魏人,韩人,皆因我而死。”


    他捂着自己的脸,似哀似痛,“都是因为我,是我无能,是我太软弱才至今日之局。是我让秦在灾的粮不够的,亦是我一心想掩饰,想粉饰太平,图求无为,想让时间消磨一切,才至今日阿兄所见的人怨冲天,亦有明日万众尸骨成山。”


    自问自问,回首时是否面目全非。


    他怎么长成这个模样,温柔的甚至连怨恨都留给自己,认定一切冤孽是因他而起。


    这与他有什么关系!


    阿政见他在那里嘶心裂肺的哭,却第一次没有安慰他,他抽出剑鞘重重打向他的背,伴着那一声破风声,还有琇莹的闷哼声。


    阿政声音清寒,“给孤起来!”


    琇莹抬起眼睛看他,阿政面容冷峻“发疯滚回咸阳去,这件事已定,你此次思虑不全,已有罪在身,需要的是尽快解决,戴罪立功,莫在多言。”


    他明明穿的是广袖,却像着了铠,刀剑锐光,明明在侧,却隐于周身,他的每句话都是天下至尊之风,他和他腰间悬的泰阿一样,端凝沉雄、大巧不工。


    先是王上,再做阿兄。


    他搂着这个泪眼婆娑的孩子,让他抱住他的腿,将泪沾在他衣上,微凉。


    “琇莹,这些事不是你的错,与你何干!张良,孤赐死的,魏韩之人你所行抢粮之事无不是孤默许的,你我忍见我大秦锐士饿死吗?天灾也非人力控制,我知,你也努力了,既已如此,何必存愧。”


    阿政的姿态依旧完满矜贵,他的心亦是,这些人的怨也好,恨也罢,他皆不存于心,这不是他要思考的,或许会有,也不会填满心。


    琇莹为臣,甚至称得上纯臣,可以一心爱民,为民谋生,不作他想。


    可他不同,他是王上,是想结束这个乱世的霸主,江山久固,民心安稳,这才是他的仁义。


    王者之心,应存大


    仁义。


    “琇莹,若是此事你不可做,便归咸阳做你喜欢的屯粮,修武器罢,好好做别的事。后面的事莫要再参与了。”


    好孩子,若真的难受,便统一后你在过来吧。


    琇莹啊,不想参与便算了,寡人换别人来。


    这是他可以的仅存的柔怜。


    琇莹展袖振臂,无声的行了大礼,他的头抵在冰凉的石板上,乌发杂着白雪,泪水滴在地上,他哽咽不成声。


    良久,才道,“我可以的,阿兄,我会做完的。”


    先做秦公子,再做琇莹。


    世道如此,磨我心性,我会亲自杀死这个满心软弱的自己。


    剪不断,理还乱,那就一刀全砍了吧!


    我是不是早该如此了?


    阿政叹息,他的目光太深,又溢出些许温柔,他俯下身将手放在琇莹的发间。


    琇莹的仁柔是天生的,他生来热烈,心存志向,要对他好的秦人更好,他说阿兄第一,秦国第一。


    可在成长的过程中,他被广博的爱渐渐充盈,他心中观望天下,或许是对孤的绝对自信,默认了天下都是秦人,想让天下人好,他将天下的平民当成友人。


    于是便有了白发,有了羞愧,或许对一个仁者来说这是合适的,甚至他已拥有了许多人终身追求的东西,可对马蹄尚且未止,刀锋的血尚未干的秦的公子来说,是致命的,他的愧疚会杀死他。


    所以琇莹,睁开你的眼,看看这世间,暂时舍弃你不合时宜的,后面长出来的血肉吧,跟上孤。


    还会有无数的鲜血与刀剑等着阿兄,阿兄要你跟着我。


    琇莹咳了几下,然后用手抹了一下自己的唇,脸上带了点血沫,目光与阿政在这一时那么相似,他们都很坚定。


    “不合时宜,便错了,错了要改,我改!”


    舍下这颗仁心,做好红尘的公子,做好征伐的准备。


    琇莹的动作很快,在当天他就带人按着户籍迁了几千人往匈奴去。


    阿政那边,李斯也早收了令,迁了四郡的人往韩魏填。


    他们动静不大,更是分批送人,但是也瞒不过在魏王宫软禁的李左车。


    “你疯了吗?秦琇莹,你们这样做,若公之于众,往后哪国之人不怕你秦!”


    琇莹正让硕给他取了孔雀石与蓝铜矿,自己调成了石青石绿两种颜料,配着浓墨丹砂,正铺纸作画。


    “这不是你该管的事,左车。而且他们现在也怕我们。”


    他头也没抬,径自取青调蕴出那画中的万里清水。


    李左车发现他面中仅存的稚气消弥,巍峨若山峰累累,让他忍不住退后一步。


    他定了心神,扭头就走,也对,他暴秦的事关他赵国李左车什么事,被折腾亡国了才好。


    琇莹未有言语,又画下一笔,为画中人添上一笔,点了睛。


    他们没有机会了。


    南方水稻可种两季,初春的一


    季稻米已经错过,他们而今又错过一波,很快家中老小便都要挨饿了,半数是私军的楚军的军心可以不乱吗?


    人心惶惶,势便如烂盆中的沙,泄了。


    他画完最后一笔,便轻笑起来,“硕,唤扶苏过来。”


    “算了,等干了后,你亲自给他送去吧。我给我阿兄画画,这小子非见了就要,闹得我头疼。”


    他这边话落音,那边扶苏便跑了过来。


    “王叔,你打先生了吗?先生都呆了。”


    琇莹轻挑了眉,眉目清隽,回他,“应该没有。”


    “不过苏苏,若是我打了又如何?与我生气?”


    扶苏缩了缩脖子,他笑起来,天真又可爱。


    “王叔打了就打了呗,我为什么生气。我是来问王叔原因,又不是怪罪王叔。”


    琇莹轻笑起来,他招手唤扶苏来看画,“你的先生估计是被你父王吓到了。”


    扶苏看着画中的自己,乐呵呵地笑,“哦。他被像父王的王叔给吓到了。”


    他指着画中的两个相伴的黑色背影,扭头看琇莹,“这是父王和王叔吧!”


    琇莹点了头,抱起他,“是啊,苏苏真聪明。”


    扶苏撇了撇嘴,“父王和王叔总黏在一起,连在给我的画中也是这样。”


    琇莹拍他脑袋,“我与我阿兄亲近不行吗?我就喜欢和我阿兄黏一起,你小子少管!”


    扶苏捂着脑袋,轻哼一声,就要下来。


    琇莹放了他,他做了鬼脸,就往外跑,边跑边道,“王叔是个娇娇儿!”


    多大了,还黏哥哥。


    琇莹没生气,他也冲外面喊,“小扶苏,你不知道你王叔还有个浑号叫秦娇娇吗?”


    一个才五六岁的幼稚鬼,小样,我一十年的幼稚鬼还干不过你了。


    “公子,画还送吗?”硕轻问。


    他剥了个橘子,也没撕白络,直接随手扔在嘴里,“不送了,等这小子来求我。”


    即使说着玩笑话,公子身上威势仍是比以往重了不少,公子啊,回不去了。


    琇莹扭头,将画晾在一旁,才与硕道。


    “我变了吗,硕。”


    硕拱手道,“硕不知。”


    琇莹哈哈大笑,笑着笑着,又似在哭,“阿兄说会改变这个世道,也许那个世道中融得下那个琇莹,或许那个世道里有琇莹,也或许没有。”


    这个乱世容得下仁人,容不下有仁心的秦公子。


    鼓钟将将,淮水汤汤。淑人君子,怀允不忘。


    鼓钟钦钦,鼓瑟鼓琴。以雅以南,以籥不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