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8许愿

作品:《晚风

    从旱冰场回去之后,温澜有了一些改变。


    期中考试之后,温澜剪了个齐刘海,她开始穿黑色系的衣服,背带铆钉的黑色书包。


    黎晚还纳闷:“姐姐,人家都说近墨者黑,你怎么现在比我还黑?”


    她以为温澜是受她影响才改变的。


    温澜对此没有任何解释,任由黎晚误会。


    结果期末考试的时候,温澜成绩下降了,从班里前三名掉到了第十名。


    黎晚又叫唤:“我的乖乖,你这玩意可不兴学我,反正我考不好就出国……成绩这事儿还是我近朱者赤比较好。”


    温澜恹恹的没有精神,回家的路上潮生载着她,她也一句话都不说。


    回到家之后,潮生去做饭,在厨房那屋能听到隔壁曲芳的声音,一句句都是在数落温澜下降的成绩。


    潮生炒了两个菜,豆芽炒粉条和爆炒海虾,他把菜端上餐桌的时候,曲芳到家里来,又送了一锅汤圆。


    潮生拿瓷盆把汤圆倒出来,曲芳则站在一边问他的成绩。


    潮生这次考了班里第五名。


    曲芳说:“寒假抽空给温澜补补课,她副科太拉分了。”


    王冬梅就说:“温澜还好,再差也差不到哪去,倒是海生,他这次考了三十多名,还给没事人一样,一点觉不着。”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其中一页就是孩子的成绩。


    寒假开始,潮生开始了一边打工,一边给温澜和海生补习功课的模式。


    温澜的学习其实并不需要人操心,潮生看过她的试卷,发现丢分的题基本上都是马虎错的。


    马虎不代表不会,但是代表不扎实。


    潮生告诉温澜:“只要你注意力回来了,下次考试肯定能超过我。”


    温澜听潮生这么说,就把演草纸揉成一团,闷闷扔进垃圾桶。


    潮生看到了,演草纸上有一个“唐”字。


    温澜说:“潮生,放心吧,我决定收心好好学习了。”


    潮生好像有一肚子的话要交代她,又好像一句也没有,最终只是说:“我相信你。”


    真正让他头大的是海生。


    这小子进入青春期后开始变得叛逆,不爱学习,就喜欢和几个流氓耍混。


    有一次还逃课帮别人站街,正在街上抽烟呢,正巧潮生去街道给贫困生资助申请表盖章,抓他一个正着。


    对于海生的管束,是潮生心里的大疙瘩。


    爷爷和父亲都不在了,海生还小,家里顶事的男人也就只有他一个,物质上的东西并不能成为他真正的压力,怎么撑起这个家里的人才是他心中的大石头。


    俗话说长兄为父,如果教育不好海生,潮生过不了自己心里这关。


    但是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


    海生有了个人意志,潮生是无法干涉的。


    在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兄弟俩的争吵与和解,就宛如其他家庭里父与子的争执与言和。


    而这个寒假,潮生和海生还处于对彼此都无可奈何的状态。


    潮生从网吧里把海生揪出来,海生总能再跑回去,其他事情也是一样,总之是对抗着来,一个往东一个往西。


    很快,春节到了。


    无论过去一年发生了什么,除夕夜这一天大家终归还是要聚在一起。


    这是春节最大的魅力。


    好像“过年”这两个字,就像是跨过了什么似的,好像过了这个年,过去的就真能过去,希望的就真能到来。


    尽管所有人都知道,过去存在的问题依旧没有解决,过去发生的伤害依旧存在疤痕,而未来……更是没人能保证,未来一定灿烂光明。


    可是大家还是心平气和的坐下来了。


    在除夕这一天。


    年夜饭是王冬梅做的。


    这是她自从车祸之后,第一次下厨房。


    餐桌上摆了七双碗筷,两只酒盅,一家之主的位置空着,两个上首的位置也空着。


    王冬梅给酒盅满上酒。


    她学着江大卫生前那样,把酒倒得溢出一点来,随后再往地上倒出几滴酒,既是敬天,也是敬地。


    海生虽然顽劣,但是本性不坏,面对这样的母亲,他认真吃下每一口饭,哪怕外婆反复絮叨着他以往最不想听的学习上的事情,他也没有一丁点不耐烦和忤逆的迹象。


    吃了一会儿饭之后,王冬梅讲了一些话。


    无非是回顾,缅怀,总结,展望。


    最后一句话,她是给潮生说的,她说:“潮生,妈妈不希望你太累。”


    没有什么大道理,也不算特别的叮嘱,但是潮生一直记得。


    这顿饭吃的不算快乐,但算释怀。


    吃完饭之后,他和温澜一起去外头放烟花。


    推开门就能看到温澜家门口贴的大红色福字,而他家门口却贴着火纸。


    他这个人有轻微强迫症,讨厌在门上墙上贴东西,感觉像补丁,以前连春联都觉得难看,过完年总要找个机会揭下来。


    可上午贴火纸的时候,他才发现春联有多好看。


    ……想东想西的瞬间,温澜推门出来。


    温澜穿着大红色的风衣,围着白毛巾,很像在过圣诞节。


    潮生还是中规中矩穿他以往的衣服,黑色的夹克衫耐脏,黑色牛仔裤耐看,他不算赶时髦,但胜在身材好,不谦虚的说,穿什么都不难看。


    他们一起下楼去。


    正巧院子里也有不少邻居在放烟花,楼下的婶婶看到他俩,就笑说:“瞧瞧你俩,一年一个样,都是大孩子了呀。”


    温澜和潮生都只笑笑,学不会怎么假热情。


    婶婶又说:“哦呦,真是郎才女貌,真配啊。”


    其实说实话,每当有邻居或同学开他们玩笑的时候,潮生都觉得挺甜的。


    然而这句话让温澜身子一僵,她看看潮生,无奈的耸耸肩,说:“真没想到咱俩也能闹绯闻。”


    潮生听她这么说,原本不明显的笑容很明显的凝滞了一秒。


    温澜没有把这个话题放在心上,她借着路灯的昏黄,低头数袋子里的烟花棒,默了默,问潮生:“去海边放吧?”


    “好。”


    他们骑曲芳那辆老旧的自行车到海边去。


    在路上温澜已经迫不及待点了一根仙女棒,潮生听得到后面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声音,抬眼就看到远处大楼后面的烟花,又闻见空气中的鞭炮硝味儿……


    街上没有什么人,他却感觉很热闹,清冷至极的热闹。


    温澜哼歌:“你就像烟火的美丽,那么美丽,轻划过无人的天际……”


    温澜气质江南,声音里也藏着江南水乡的温软,她总有种能让人静下来的能力。


    听着听着,潮生跟着轻轻和:“你就像烟火的神秘,那么神秘,风随着你若即若离……”


    远处烟花噼里啪啦在响,近处自行车链吱吱喳喳在转,歌儿风儿融在一起……


    那时候他们还不知道,这就是青春。


    很快到了海边。


    许多年以来,他们都在一起放烟火。


    小时候对着月亮许愿下雪,长大后发现南方很难有雪,最后改了愿望,希望个子能长高,上学之后,许得愿则是考试能考好,去年的时候,愿望更具体,希望中考能考上重点高中。


    你看,许愿这回事,都暴露了人越长大越现实这回事。


    温澜问:“你今年最高兴的事情是什么?”


    潮生想了想,最终还是反问回去:“你先说吧。”


    温澜仰着脸,长发倾数落在背后,远处是汹涌的海浪,近处是呜咽的海风,她在闹中取静,脸庞被月光照的柔和。


    “当然是遇见黎晚和……和李微印他们了。”


    温澜停顿了一下。


    潮生为她这个停顿而呼吸漏了一拍。


    他想起唐未的名字,心不在焉说:“我好像没什么特别开心的事。”


    温澜又问:“那最勇敢的事情呢?”


    “……”潮生在想。


    温澜先说:“我是滑旱冰,自己滑,没让人扶。”


    潮生回想起那一天,敷衍的笑了笑:“我好像也没做什么特别勇敢的事。”


    一年过去了,没发生开心的事,也没变成一个更勇敢的人。


    就是这样。


    温澜抿了抿唇,顿了半天才说:“那许个愿吧,既然过去不好总结,展望未来总可以的吧。”


    潮生无声一笑:“那很简单,我许万事如意吧,所有人万事如意,平平安安。”


    二〇一二年,玛雅人预言世界末日。


    他江潮生的人生里的确出现了一次世界末日,只不过是在六月十号这一天。


    听潮生这么说,温澜转过脸来,看着他,目光很柔。


    默了默,温澜认真说:“我希望你的希望能实现。”


    潮生只觉得眼睛好像被风迷了一下。


    抿抿唇,他笑:“干嘛浪费一个许愿的机会啊。”


    许愿是一个幸福的事情,潮生一直都这样认为。


    这无关迷信,而是把美好寄托,仅仅是双手合十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梦想实现的满足感。


    新年愿望和生日愿望一样,一年只有一次,因此格外重要。


    按理说,温澜该许更私人的愿望的,比如唐未。


    “怎么能是浪费呢?”温澜一本正经,“我希望你好,希望你能得到想要的圆满,这就是我最真心实意的愿望。”


    潮生静了静,然后他站起来对着海风大喊:“去他妈的二〇一二!!!”


    温澜也站起来:“去他妈的生离死别!”


    潮生转脸和温澜对视,风吹着他们细碎的刘海,他们相视而笑。


    这一刻,良辰美景好时光。


    后来烟火放完了,潮生载温澜回家。


    温澜把自己的围巾从脖子上拿了下来,对潮生勾勾手:“低头。”


    潮生狗狗一样,依言照做。


    他低下头,温澜拍了拍他脑袋,接着把围巾往他脖子上一套。


    潮生弓着腰低着头,由她摆弄。


    温澜很温柔,一圈又一圈的把围巾围在潮生的脖子上,又很仔细的系了个扣,潮生和她离得很近,能记住她睫毛颤抖的频率。


    很快温澜就把围巾给他系好了,仰脸莞尔一笑:“这下暖和了。”


    “你把围巾给我,你怎么办?”


    “我不怕嘛。”温澜瓮声瓮气地笑,“有你在前面替我挡风。”


    潮生笑笑:“嗯,我给你挡着风。”


    他去推车子,慢慢悠悠带温澜回家,路上温澜又唱了首歌,但他没有听过,并没有跟着哼。


    说来也巧,他们骑到景泰花园的时候,遇到了唐未和李亚男。


    他们两个人在小区门口相对站着,李亚男的手臂环抱着唐未的腰,正在亲昵说着什么。


    潮生感到腰间一紧。


    温澜攥着他衣服的手莫名紧了紧。


    潮生顿了一秒,很快加足了劲蹬车,他想赶快路过他们。


    可是这样一来,自行车吱吱喳喳响的更厉害。


    李亚男听到动静,偏头看到了他们。


    然后潮生看到她下一秒忽然踮起脚尖,朝唐未的嘴角吻了吻。


    唐未一愣,接着当然是回以更猛烈的热吻。


    潮生腰间的手更紧,感觉衣服都要被扯掉一块似的。


    潮生当时想不明白,李亚男为什么要向温澜这样挑衅。


    在他的记忆里,除了旱冰场那次,温澜和唐未的接触几乎为零,照理说李亚男不该看出什么来才是。


    时隔几年后再回忆,他才明白过来,原来一切都可以用女生的第六感来解释。


    恋爱中的少女总是骄矜而警觉的。


    原本这个除夕夜可以划上一个完美的句号,可是遇见了唐未,气氛便陡然降温了。


    回到小区之后,温澜没有等潮生一起上楼,而是先回家了。


    潮生放完车子之后,恰好遇见海生,他说:“我刚才看见温澜姐脸色不好,你们吵架了吗?”


    潮生没回他的话,板着脸回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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