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艘船只在宽广无垠的大海上飘摇, 犹如池塘里的无根浮萍，只能任由风吹雨打。


    一个个侥幸存活的人类慢慢走出狭小船舱，望着平静的海面, 他们目光呆滞, 像失了魂一般。


    家没了，地没了。


    一切都没了。


    死一般的寂静氛围在海面上蔓延开来。


    所有人静静地看着东南方，那里曾经有个小山尖, 属于世界上最高的山。


    清澈的海水碧蓝通透, 小山尖若隐若现，几条色彩艳丽的巴掌大小鱼绕着山尖游动嬉戏，或是躲避天敌的追捕。


    一只白色海鸟在半空盘旋，锐利的眼神紧盯着下方的宽广海洋。


    ——它正在觅食


    很快，海鸟便锁定了猎物，一个俯冲，如离弦之箭般扎入大海。


    “哗”地一声, 浪花翻涌，溅起的小水珠炸向最近的船只，打破了安静的氛围。


    不知是偷偷捂着嘴哭泣，闷闷低泣的声音如根根细针刺入所有人的心脏, 刺激着每个人的心


    明明陆地被海水淹没是无法改变的必然事件，明明在昨天他们还在庆幸自己上了船，可现在他们为什么会觉得难过。


    一股巨大悲伤涌上心头，在人们的胸腔里横冲直撞, 一时间他们甚至忘记了呼吸, 脸色红得厉害。


    不知是憋得，还是因为其他什么。


    窃窃私语般的哭泣最终变成了所有人一起嚎啕大哭。


    哭，大地母亲从此退出人类世界；哭, 自身命运多舛、颠沛流离；哭，人类未来飘渺，惶惶恐恐；


    一时间万籁俱寂，只余人类的痛苦悲泣在海面飘扬。


    在这样的氛围下，就连谢竹也不免红了眼眶，心有余悸间又生出万分庆幸。


    ——庆幸原生世界无需遭受此等苦难。


    只有顾景，神情平淡，眼底没有一丝波澜，仿佛世界上的一切事物都无法对他造成影响。


    不，还是有的。


    只见他从兜里拿出纸巾，轻轻擦掉青年眼角的晶莹泪花。


    “我不会让我们的世界出现这种情况。”


    我们的世界


    他向他保证。


    谢竹被他的话逗笑，沙哑着声音道：“好，我相信你。”


    顾景知道他在敷衍，而不是真的相信自己的保证。


    但他无所谓，只要哥哥不在伤心，怎么都可以。


    高大的青年揽住谢竹的肩膀，安抚着受伤的心灵：“我会永远陪着你。”他又一次说道。


    与此同时，贴身佩戴的小胖龙玉佩闪烁着白光，暖流涌动，涌向青年酸涩的心口，像是在附和顾景的话。


    好在人类的韧性也是无穷的


    短暂的悲伤后，人们又开始了忙碌，忙着搬东西，忙着搜物资，忙着找工作。


    这种忙碌不是麻木的忙碌，他们的脸上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期望。


    或许有时人们会觉得迷茫


    但只要他们看向船帆上飘扬的鲜艳旗帜，眼里的迷茫就会渐渐散去


    跟着政府和卫冕公司走，他们一定一定能把生活过得越来越好！


    *


    世界彻底进入海洋时代


    因为搬家过于匆忙，人们对生活物资的需求变大，卫冕公司借此机会推出三件七折和免费配送活动，政府也推出受灾补贴活动，满一百减二十五，满三百减一百等等。


    种种优惠叠加起来，每件商品最低也打了六折，卫冕APP的配送服务第一次出现外送爆单的情况。


    外送打包员忙得不可开交，专送员摩拳擦掌，叫单的嗓子吼得嘶哑，就连兼职配送员也是马不停蹄，恨不得大干一场。


    ——对用户来说是免费配送，但他们收到的配送费不会减少，而且送单越多，提成越高。


    载满物资的冲锋艇快速驶过，泛起道道白浪，溅起的泡沫水花在阳光下呈现出梦幻的七彩斑斓。


    收到物资的顾客兴奋地开始装点新家。


    塑纤维足够保暖，他们只需要安装好防风棚和遮阳布，便能隔绝出一个隐秘的小空间。


    两米长，两米宽，足以容纳一家三口。


    小孩子从兜里掏出可爱的贴纸，贴在银白哑光的帐篷上。有了标记，就不同用担心再找不到新家。


    至于其他没有抢到塑纤维板的人，就只能坐在政府临时赶制的小船上，瞧着海面上搭起的一座座银白色小帐篷羡慕不已。


    张大军就是没抢到塑纤维板的一员。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眼神里除了羡慕还有深深的悔恨。


    他也曾是卫冕公司的一员。


    如果当时他没有辞职，媳妇和儿子都不会失去生命，只能躺在冷冰冰的停尸馆，连最后一面都见不着。


    想到此，一股悲伤到要将人淹没窒息的情绪涌上心头，张大军伸出手猛地扇向自己，一边打一边骂


    “你个蠢货、废物”“你就是一个畜生”


    他悔，他恨


    后悔自己的懦弱，痛恨自己的愚蠢


    “爸爸，爸爸，你不要打自己。”


    被父亲紧紧抱在怀里的小女孩，哭喊着抓住父亲的手，大滴大滴涌出的泪水打湿了脸颊，灰尘被泪水冲刷，形成黑白分明的小花脸。


    小女孩很小，应该只有五、六岁。


    头发干枯凌乱，瘦瘦小小的，哭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喘不过气，曾经被人夸赞过向百灵鸟的嗓子也因为失去生命之源的滋润而变得沙哑


    稚嫩的哭声惊醒了男人


    张大军停下动作，布满老茧的粗糙大手捧起女儿的脸。


    看着女儿身上皱巴巴的衣服，被胡乱扎起的枯黄头发，和因为缺水而干裂的唇瓣，男人的心像是被铁锤重重敲击了一下。


    这个父亲，他当得太不称职。


    “乖崽，爸爸错了，是爸爸对不起你。”


    “爸爸，你不要像妈妈和弟弟那样离开我，我会很乖很乖，不会给你添麻烦。”


    父女俩抱头痛哭，听得周围人也不由得悲从中来，强压下的恐慌迷茫再次浮上心头，驱散了刚升起的点点斗志。


    “哎，你说张家也真惨，好好的一家四口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了。”


    “瞧你说的，我们这些人谁又比谁强，有爹妈养的孩子还没孤儿过得好。”


    “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围聚在一起的几艘小木船上，人们互相诉苦，连连唉声叹气。


    众人谈话间，张大军突然抬起头，他问道：“沈姐，你为什么说有爹妈养的孩子还没孤儿过得好？”


    沈姐疑惑道：“小张，你不知道？”


    “政府和卫冕公司合作，设立了小树苗福利院，专门用来接受孤儿。”


    她指向不远处的一艘轮船，沈姐语气羡慕：“那艘船就是小树苗福利院，有吃有喝，听说每天至少能吃一个鸡蛋，中餐有肉吃，还有专门的老师教书。”


    张大军顺着看过去，只见船身被各种颜料涂得花花绿绿，像幼儿园外的图画墙，画风童趣可爱。


    他眼神微暗，声音沉了下去：“真好啊！”


    沈姐摆摆手：“好是好，但只收孤儿。”


    说完，她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盯着张大军：“小张，你可别打歪主意。”


    “前几天有人晚上偷偷把孩子丢到接收站，孩子的确被带走了，但政府和卫冕公司也把孩子父母的身份信息全部注销了。”


    “你说现在那些补贴优惠都按人头来算，身份信息被注销就是黑户，有商城币没地花，迟早得饿死。”


    沈姐一脸无奈。


    然而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孤儿有专人照顾，能吃饱穿暖还能上学。


    他没本事，女儿跟着他只能天天经受风吹日晒，连饭都吃不饱，更别提吃肉，要是女儿能进小树苗福利院该多好。


    张大军在心里念念有词，脑海里逐渐萌生出一个恐怖且荒谬的想法。


    如果他死了，女儿是不是就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