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成群的学生穿过校园，传出嬉笑打闹的声音。


    阶梯教室的讲台上，一个高挺的男人关掉了PPT。


    台上的男人个子极高，话也不多。他生了一张俊朗的脸，轮廓优美分明，只是眉眼深刻，端正严肃地让人不敢直视。


    至少在教室里，没有几个学生敢抬头盯着他。


    男人走出教室，后面传来一阵犹豫的脚步声，他顿住脚步回身，语气平和：“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跟着他出来的是个戴着眼镜有些瘦小的男生，听见男人主动问他，鼓起了勇气，有些磕磕巴巴地开口：“祝教授，过两天就是我们工程物理系的创新竞赛，我可以加一下您的微信，问您一些问题吗？”


    男人表情很平淡，称不上严厉也算不上和蔼：“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路灵。”男生垂着眼睛，心虚地说。


    “参赛名单上没有你的名字。”男人问道：“你是哪个系的？”


    男生没想到男人这样级别的教授也会注意参赛名单，更想不到他会看出自己不是物理系的学生，一时涨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来。


    还好就在这时，一阵系统自带的手机铃声在走廊里响起，缓解了他尴尬的处境。


    男人顿了一下，拿起手机，另一只手对他抱歉地示意了一下。


    男生自觉找到台阶，摇摇头转身跑了。


    这时，其他收拾好课本的学生也一起涌了出来，男人一边避开人潮，一边接通电话。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略微失真的清澈少年声。


    “哥。”


    祝引川应了一声：“嗯。”


    “哥。”对面的人又短暂地喊了他一声，似乎是想确认什么似的。


    祝引川语气了然；“心情不好？”


    “……没有。”


    祝弃霜迟疑着否认，转移话题道：“你在学校里吗？”


    “早上有一节课，下午要去实验室。”祝引川也不追问，顺着他的问题回道。


    “我马上到学校。”祝弃霜轻声问他：“中午一起吃饭吧？”


    祝引川眉头蹙起：“你还在长溪？不是要出去拍摄吗？”


    “暂时取消了。”


    祝弃霜那头匆匆挂断电话：“我想见见你，还有……麻烦你帮我找个人。”


    ……


    刚刚满脸羞愧的男生跑开了一段距离，还不忘回头去看接电话的祝引川。


    旁边另一个男生捅了他胳膊一下：“你也太社牛了吧，祝教授你也敢上去问联系方式。”


    “已经被戳穿了。”路灵无精打采地说：“我还骗他我要参加创新竞赛，结果他一眼就看出我不是工程物理系的人。”


    “你没看见他的课只有人多到坐不下，从来没有少人的情况吗？听说他过目不忘，不用点名也知道谁缺席。”


    “你不早说！害我头疼了一节课，除了他那句‘今天就到这里’其他一个字都听不明白。”


    “哎呀，勇气可嘉、勇气可嘉。怎么样，我看他表情也没有很严肃嘛。”


    “没有很严肃、也没骂我，但我看到他就是莫名地犯怵……我就是想要个他微信吹牛，怎么这么难。算了算了，走吧，出去吃炒年糕去。”


    两个男生一边调侃一边追逐，很快就把刚刚的事抛却脑后。


    走到门口，路灵被后面的男生推了一把，一个趔趄，身体不受控制地向着门口走过来的行人扑过去。


    眼看就要撞在前面的人身上，路灵鬼叫一声。


    没想到面前的人直接闪身避开，而他哐得一声摔在地上。


    差点被他撞到的人转身，戴着口罩，压低了帽檐，看不见眉眼。


    那个人回头看了他一眼，对他伸出手。


    路灵看见他手上还有一枚贼亮眼的戒指，衬得骨节分明、苍白细瘦。


    “谢谢……”路灵被他拉起来，感谢的话还没说完，那人已经摇摇头走开了。


    “哇。”另一个男生有些抱歉地扶起他，小声道：“那人好酷。”


    虽然没看见脸，但这个人光是体态气质就已经能吊打一群人了。


    “都怪你，我今天脸都丢尽了！”


    ……


    祝弃霜毕业的时间不长，对校园还算熟悉，走走绕绕，很快就在实验楼楼下找到了祝引川。


    祝引川刚结束电话，走到他身边，揉了下他的头发：“我拜托系主任查了一下学生名单，艺术系确实有个人叫三十三，你找他有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有些事情想问问。”


    祝弃霜摘下口罩，口罩下的脸比平时苍白了许多，面上情绪难辨。


    出乎祝引川的意料，祝弃霜抬手，竟然先无声地抱了祝引川一下。


    “你们团解散了？”祝引川问：“还是公司倒闭了？”


    祝弃霜勉强笑了下：“你能不能想点好的。”


    “有什么事连我都不能说了？”


    祝弃霜摇头，什么也没说。


    不是他不想跟他哥坦白，而是说不出口。


    他在车上已经试图提起过在新希望娱乐公园遇到的事，刚开口说了一个字，喉咙里就涌出一股热流，直接当着经纪人和助理两人的面喷出一口血来。


    吓得经纪人连忙掉头把他送回去，在他好说歹说下才没把他送进医院。


    手指上戒指冰冷的触感提醒着他，过去的三天并不是梦境。


    祝弃霜不是坐以待毙的人，生死攸关的事他没办法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他必须得证明些什么。


    在参赛的所有普通人玩家里，身份最好确认的就是自称长溪大学艺术系的大二学生三十三。


    祝弃霜就是长溪大学毕业的，他哥也在这所大学任教，想调查再简单不过。


    三十三的信息得到了证实，祝弃霜想确认她是不是还活着。


    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事。


    祝弃霜的不对劲全被祝引川看在眼里，祝引川面上不动声色，揉了揉他头发：“去吃饭吧。”


    两人在职工食堂里吃了饭，祝引川帮他跟艺术系系主任打好了招呼，回了实验室。


    艺术系的系主任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女人，看到祝弃霜也很热情：“在这坐会吧，我跟他辅导员说叫他过来。”


    祝弃霜礼貌道谢。


    主任跟他念叨：“祝教授给我打电话，我一听三十三这名字就想起来了，这名字很特殊是不是？怎么，你是来招人来了？”


    办公室的门被敲了一下，主任笑道：“说曹操曹操到，进来吧。”


    祝弃霜转头，看见一个高个寸头，还穿着篮球服的男生走进来，主任喊道：“三十三，这位祝先生找你。”


    祝弃霜看见迎面走过来的男生，讶异地张了下口：“不好意思，我好像找错……”


    他好像找错人了。


    实在是没想到像三十三这样的名字还会重名，他站起身，想和主任道歉。


    没想到那个男生抬头看见他，几步跑过来，一脸惊喜地说道：“小霜！”


    祝弃霜往后退了一步：“？”


    直到两人走出办公楼，祝弃霜还是有点难以相信。


    旁边自称三十三的男生，个高肩宽，和女性窈窕的骨骼完全不一样，看不出任何一丝和他见过的那个三十三有关的地方，更别提他这个和光头差不多的寸头。


    男生抬起脸，五官倒是完全一样，不管放在男生或女生身上都不违和。


    他一开口，语气再熟悉不过：“小霜，你居然来找我了，我好感动啊。”


    确定了是他，祝弃霜暂时放下了其他想法，直接问起最重要的事情：“你从山上掉下去之后怎么了？”


    三十三挠挠头：“我和那个死羊打掉下去之后，掉在那个恶心吧啦的河里。”


    他晃了下手上的木头珠子手串，上面全是焦黑的痕迹，像被什么东西烧了一样：“我感觉疼了一下，就被弹出去了，什么也没看到。”


    “唉，不过东西也废了，我回去肯定得被打死。”


    三十三絮絮叨叨。


    “你也活下来了就好，我还在担心你呢，刚刚看官微说你因为身体原因取消活动了，可把我吓死了。”


    祝弃霜轻轻蹙眉。


    怕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导致反噬，他们俩没再多讨论LOVEHEAT的事情。


    两人走了一段路，行至没什么人的地方，祝弃霜才犹豫问道：“你的珠子是？”


    他补充：“如果不方便说就算了。”


    “没事，能说。”三十三手枕在头后面：“又不是什么机密，世上像我们家这种人多的是，大家都是人类，只不过有的比正常人厉害一点罢了。”


    “我家里是个大家族，很多人一出生就要修佛——和你知道的那种出家的和尚不一样，嗯……不过也有些关系。”


    “因为大家差不多都是半个和尚嘛，我们家族里的孩子，都是被捡回来的弃婴，因为被抛弃的孩子出生亲缘就被斩断了，最适合修行。我虽然被现在的父母养育，但没有姓，姓是人缘、是牵绊。”


    “你看我名字也知道了，我叫三十三，意思就是三十三天。有个成语就是三十三天，意思就是最高的地方，哈哈，不过我挺没用的。”


    三十三摸了摸鼻子：“算了，我说这个你应该不懂，其实我也不太懂那些玄学的东西。学这个容易掉头发，我家里人全是光头。”


    ……难怪他在眼色猎手的游戏里说自己最讨厌光头。


    三十三叹气：“而且我从小就怕吃苦，没跟着学什么东西，不然我在那鬼地方就能救你了，哪能轮得到那谁。”


    三十三又跟他聊了一会，也只是说他在长溪大学的生活，除了手上那串珠子，他和正常的男大学生没什么不同。


    他知道的东西有限，祝弃霜没再问下去。


    三十三几句简略的话里，从未接触过的东西在他眼前铺展开，即使是原本熟悉的世界，好像也变得渐渐陌生了起来。


    艺术系下午还有课，祝弃霜把他送到教学楼下，想起来还有一个疑问。


    他轻声问道：“你是怎么扮成女生的？”


    祝弃霜对他的个人喜好并不关心，唯有一点早就有些不明白——他们都是突然出现在酒店里，身上什么都没有，为什么三十三出现时打扮一样不缺，甚至还涂了口红。


    “哦，这个啊。”三十三笑了一下，突然握住他手腕。


    祝弃霜垂眼，从男生的手腕开始，逐渐变得纤细，指甲盖附上了一层鲜艳的指甲油，眼皮上多了闪亮亮的眼影，原本的寸头也变成了蓬松的卷发，直接在他面前从头到尾变了一个人。


    祝弃霜回到现实后第一次看见这样不真实的力量，一时有些发怔。


    “三十三”站在他面前，撩了一下头发：“因为这个是我的法相，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