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展本以为跟以往一样是些小矛盾，没想到房东太太房间里直接传来了砸东西的声音，房东儿子的声音越来越大，说着说着还哽咽了起来。


    “娘，您就忍心看我绝后吗？淑娘都同意了，您还反对什么呢？”


    房东儿子的话传进了大家耳中。


    此时大杂院里站满了人，连隔壁邻居都来凑热闹了。


    “李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儿啊？”


    这次动静大的连林云展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问着旁边似乎已经站了一会儿的李先生。


    “房东的儿子想纳个舞女为妾，想生个儿子，他娘不同意呢，欸~”


    李先生说着说着叹起了气。


    这时赵婶开口道：“家里还是不能没个男孩儿，房东太太也不知道在犟什么，她家这么大个房子出租，还怕养不起个女人吗？”


    阿强的爷爷不赞同了：“话可不能这么说，这舞女能是什么好东西？真想纳个小的，去乡下找个好生养的不行么？还不是好色。”


    “这不是因为这个舞女不要钱么，自愿跟着大贵。”


    赵婶又爆了个料出来，大贵就是房东太太儿子的名字。


    “娘，是我没用，是我生不出儿子，我对不起咱家的列祖列宗，您就答应大贵了吧。”


    此时房东太太的屋里传出了她儿媳的声音。


    “你是不是傻？”


    房东太太的嗓音一如既往的尖利，但在林云展耳中却是那间屋子里最正常的声音了。


    他感到一丝荒谬，但对这些事情也不好插手。


    待到房东屋子里声音渐渐消停下去之后，围在院子里的人也慢慢散去，别人家的热闹再好看，也都要回归自己的生活。


    晚上林云展出来院子里提水，打算去洗碗，突然被坐到房门口的房东太太叫住。


    “云展呐，你是我的租客里最有文化的人，有些问题能不能帮帮我？”


    消瘦的老太太似乎比以往更瘦了，眼睛也变得有些浑浊。


    “阿婆，什么问题？”


    林云展和房东一家来往的比较少，想不通老太太会问些什么。


    老太太也是给闲不下来的人，拿起鞋垫纳了起来，边用顶针压针头边问：“这世道的人不值钱，难道不是活着的人活好了最重要吗？儿子儿媳这几年为了生儿子都快封魔了，跟中了邪一样，但我看妮儿是个好的，以后就不能给我们烧纸了吗？”


    林云展心下一惊，他万万没想到那个家里面最开明的居然是这位平时看上去极其刻薄的老太太。


    “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关键看他们以后有没有本事。”


    林云展说了一句现代人常说的话。


    老太太纳鞋垫的手停了下来，很轻声的说“是啊，男孩儿女孩儿都一样，那么多生了儿子的，世道一乱起来全家没命的也不少。”


    “欸，说到底你也还是个少年人呢，没经历过我那时候。”


    老太太没等林云展回复，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这个房子是我爹留下来的，那时候还不是大杂院，我也是正经的小姐呢。本来这辈子出嫁结婚相夫教子，这辈子就这么过了。但是世道乱了啊，来了好多外国人，打啊杀啊抢啊，我爹我哥都走了，留下我一个没出嫁的闺女。”


    老太太说着自己以前不愿提及的往事，浑浊的眼球里似乎泛起了泪光。


    “后来为了不被亲戚吃绝户，我就自己把自己嫁了，丈夫是逃难来的，他混账不是东西，住我家里还偷人呢，别人都劝男人我，说男人哪有不偷人的。一开始我也是忍啊，直到他想把外面的女人接回家，忍不了了啊，我心里想凭什么要养他们一大家子。”


    老太太说到这里还是咬牙切齿的，看得出她心里还是恨着自己丈夫和那个女人。


    “但我那时候势单力薄啊，我没办法，我恨死他们了，所以想出了个馊主意，找了个有病的女人去勾引我自己丈夫，可笑吧，世上还有这种事情呢。后面他们两个就染病死了。”


    老太太说到这里忍不住笑出了声。


    “从那以后我也看明白了，什么子孙后代，都是虚的，自己过的自在才好呢。但没想到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和亲自讨得媳妇，都为了传宗接代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折腾。”


    说道这里老太太语气里十分恨铁不成钢。


    “往上数十八代，谁知道自己祖宗是谁呢，往后看咱们能活多久还不一定呢。”


    林云展为老太太的话感到心惊，他没想到这位平日里什么都爱找茬的老太太居然比很多现在所谓“新派”人士都看的更通透，也体会到了她身上那股近乎于绝望的悲哀。


    “哈哈哈，害怕了吧，我亲手送走了自己丈夫呢！现在我这个老东西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给你说了也不怕了，这个秘密我压在心里几十年了。”


    老太太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后，似乎一直憋在心里的那口气散了很多，人仿佛都轻松了一些。


    “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的事情我也懒得管了。以后我这个老太婆啊，就过一天是一天咯。”


    房东太太说了一大堆，似乎并不是想寻求林云展的帮助，只是想把心里的话说出来罢了。


    倾诉完后她就收拾起自己纳鞋底的工具转身回了房间。


    除了这些烦人的事情外，傍晚邮差带了个好消息来，他的长篇小说被新风报选上要开始连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