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千雪靠着车窗，闭上了眼睛。


    当时她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彼时她的公司已经开起来了，也算是有点钱，可因为当初拆迁款的事，已经有十几年没和陆卫国说话了。


    本以为，有着房子和几十万存款，陆卫国的生活会过得很好，却怎么都没想到，他最后会这般穷困潦倒。


    陆千雪把陆卫国接了回去。


    没接回徐家，而是接到了她名下的另一套房子里。


    可十几年的空白，不是几句话能弥补的。


    她找来保姆阿姨照顾，每个月定期给钱，偶尔也会去看他。


    可陆卫国还是在一年后走了。


    他得了癌症。


    同样是胃癌。


    他走的那晚，陆千雪在国外谈生意，接到消息立马赶了回来。


    后来听护工和阿姨说，陆卫国早就不行了，却一直不肯闭眼，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等着她回来。


    见到女儿最后一面，他才咽了气。


    可惜当时他已经没法说话了，不然，陆千雪很想问一句：你后悔吗？


    但以陆千雪对她爸的了解，就算他再后悔，也绝不可能道歉。


    往事沉重。


    陆千雪陷入了前世的记忆中，很久很久，都没说一句话。


    直到售票员推了推她。


    “你不是要去化工厂吗？到站了，赶紧下车吧！转90路公交车，别记错了。”


    售票员还挺好心，提醒她一句。


    陆千雪道了声谢，起身下了车，又去附近买了些水果、牛奶，还有绿豆糕等等，装了满满一书包，才踏上了90路公交车。


    她出现在大伯家门外时，他们一家子都惊呆了。


    “小雪你怎么过来了？”


    奶奶最先反应开口。


    陆千雪笑了笑：“很久没见奶奶了，过来看看您。”


    奶奶皱巴巴的脸上，看不出表情。


    倒是大妈，看到她手上拎的牛奶，又看了一眼明显很重的书包，脸上堆出了笑。


    “来就来嘛，还带什么东西，看着怪沉的，大妈帮你拿。”


    说着，她就要去拿陆千雪的书包。


    奶奶张了张口，最后什么话都没说。


    陆千雪也不在意大妈的势利，东西本就是给他们一家的。


    她把书包放在地上，直接拉开了拉链，苹果香蕉什么的没管，直接把一盒绿豆糕拿了出来，递到奶奶面前。


    “奶奶，这是专门给您买的。”


    奶奶一瞪眼：“小小年纪，瞎花什么钱？”


    陆千雪笑嘻嘻地凑了过去，搂住了奶奶的肩头。


    “我赚到钱了，这可是我第一次拿到工资，特意买来孝敬您的。您要是不收，不是浪费我一片孝心？”


    奶奶听到她赚钱了，明显不信，但还是收下了绿豆糕，拉着她走进了屋内。


    大伯家住的不是筒子楼，而是二层民房。


    这是陆家的老房子了，大伯结婚时翻新盖的。都快30年了。


    陆前进走进堂屋，大伯陆建国从里屋走出来，看到她，很是意外。


    “小雪？你怎么来了？你自己一个人来的？你爸知道吗？”


    陆千雪先叫了一声大伯，才回答他。


    “我一个人来的，我爸知道，不过他没过来。我是来找大哥，想商量点事。”


    “你一个小姑娘，跟他能有什么商量的？”


    大伯眉头皱了皱。


    陆千雪也没有寒暄，直接开门见山。


    “我听说化工厂效益不行，可能要裁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大伯表情一僵，脸色瞬间变得难看。


    陆千雪接着又说：“大伯和二哥都在厂里上班，我不是乌鸦嘴，只是未雨绸缪，要是有个万一……”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把话说出口，因为面前的三个人脸色都黑沉黑沉的。


    于是，她转了话题。


    “最近我在和同学们给人补课，能赚不少钱，马上就2000年了，是新世纪了，国营厂一个接一个的倒闭，大伯，其实可以考虑换一条出路。”


    陆建国沉着脸不说话，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到一旁坐下。


    “小雪你从哪听到化工厂要裁人的消息？”


    “听学生家长说的呀！”陆千雪说起假话面不改色，“我和同学经常出去发传单，见到的人多，听了不少消息。不只是化工厂，还有市一棉、麻纺厂、造纸厂……”


    陆千雪一口气报了好几个名字。


    陆建国的脸不黑了。


    变得苍白无比。


    “没想到……没想到啊……”


    他并没有怀疑陆千雪话里的真实性，因为，从前的陆千雪就是乖巧不会说谎的性子。


    而且，最近厂里的流言很多，由不得他不信。


    奶奶唉声叹气，大妈骂着厂里的那些领导们。


    良久后，陆建国揉了一把脸，再次开口。


    “你说找你大哥……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陆千雪抿起了嘴角。


    “大哥不是一直对电器很感兴趣吗？我想着，不如让大哥开一家修家电的小店，现在好多人家里都有电器，电风扇、电烧炉、录音机、电话机，甚至冰箱、彩电……这些东西越来越多了，不愁接不到活。”


    “他能行么？”


    陆建国不是很有信心。


    “哎呀，大伯要是不信，我先带大哥去试试，怎么样？”


    陆千雪眨了眨眼睛。


    “试？试什么？”


    “修电器啊！”


    陆千雪没有全都说出来。


    陆建国半信半疑，但想着大儿子在家里待着也是待着，还不如出去试试看呢，就同意了。


    于是，陆千雪成功从大伯家“借”到了大堂哥陆千山。


    她拉着大堂哥走出家门，一路走到公交站牌附近，大堂哥才想起来问她。


    “小雪你要带我去哪？”


    “去收购站。”


    陆千雪踮起脚，拍了拍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大哥的脑袋。


    陆千山忍不住看了她两眼。


    “小雪变了好多啊！”


    陆千雪歪着头问他：“那大哥是觉得我变好了，还是变不好了？”


    陆千山肯定地点了点头。


    “变好了。”


    陆千雪就笑了。


    因为大哥从小不爱跟人说话，也不会主动跟人打招呼，导致从小他就被亲戚朋友说脑子不好，是个傻子。


    哪怕上学后，他的学习成绩并不差，那些人依然这么说。


    但在陆千雪看来，他只是性格内向而已，和熟悉的朋友、自家人，他说起话来可多了，有时候堪比话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