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妤每次来例假都折腾得很。


    年纪小一些的时候还好，这两年，几乎每次都疼得她生无可恋。


    撑着洗手池站了会儿，终究还是觉得有些受不住，她慢吞吞挪出去，在卫生间附近找了块别人注意不到的角落里蹲着。


    没一会儿，却听见断断续续的对话声。


    “草，拽什么拽，真拿自己当太子爷呢？盛家不还有一个盛洺呢吗？”


    “盛洺不成器，盛洵到底是盛文晔的长子，我看盛文晔还是很看重他。”


    “看重有什么用？再看重，盛文晔不还是在他妈刚死一个星期的时候，就马不停蹄地把盛洺母子接回家了？”


    “你等着看吧，”这人又说，“盛洺那对母子不是什么好惹的主，盛洵他狂不了多久的——


    “到时候落魄的凤凰，鸡都能上去踩上几脚。”


    有点熟悉的声音，桑妤抬目看了一眼，发现正是她刚刚坐在车里时，同盛洵起争执的男人。


    估计是方才被盛洵怼得没面子，这会儿便通过这种口头胜利法找找场子。


    关于盛洵家里的事，桑妤以前多多少少也听说过一些。


    只是她平日里不大关注这些圈子里的秘辛，因此了解得也不多。


    她轻蹙起眉，听到最后一句，倒是不能苟同。


    虽然她同盛洵接触不多，但有限的几次相处中，多少也能看出他的脾性。


    有的人天生就是生长在高山上的植被，清傲、孤冷，一身逆骨宁折不弯。


    她想象不出盛洵落魄的样子。


    他那样的人，好像就该永永远远高悬在天上，清冷干净地俯视着人世间的一切。


    这世上所有的事情都不能令他折眉，也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从神坛上拉下来。


    -


    那几个人大概以为这边没有旁人了，说的话越来越过分，渐渐不堪入耳。


    桑妤听了一会，不禁皱眉。


    偏偏，她的手机在这时突然响起。


    突兀的一道声响。


    桑妤愣了愣。


    她平时手机设置的都是震动模式，估计是她刚刚不小心碰到了。


    说话的那几人声音顿时一止，警惕地朝她的方向看过来。


    桑妤抿了抿唇，见躲不下去，只好扶着墙面站起身。


    手机还在响，是桑先生打来的电话。


    桑妤犹豫了一下，接通。


    桑先生低沉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在哪？”


    “……外面。”


    “现在回来。”


    桑妤皱了皱眉。


    小腹一阵一阵的抽痛，令她说话的气息都是颤抖的。


    桑先生对此毫无所觉。


    桑妤垂下眼，尽量平静地说：“我现在不太方便，晚一点可以吗？”


    “不行。”


    听筒里静滞了大约半分钟。


    桑先生：“你办完自己的事立马回来，不能超过十点钟。”


    像是大发慈悲的施舍，讲完，他又添一句，“桑妤，你妈妈的病情实在控制不了，我也没有办法，你体谅一下爸爸？”


    这次语气放缓了些，声音听起来似乎很温柔。


    桑妤慢吞吞垂下眼睑，遮盖掉眼底一闪而过的阴翳。


    “好的，我理解的。”她乖巧道。


    “嗯，辛苦你了，我今天让助理给你挑了一套C牌的高定首饰，放你房间里了，回头你看看喜不喜欢。”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桑妤攥住手机的指节微微收紧，看到盛洵在两分钟前给她发了消息：【过来拿你的东西。】


    桑妤回了个：【稍等。】


    扶着墙面站起身，看到方才说话的那几人，正神情莫测地看着她。


    桑妤身体难受得厉害，心情又被桑先生方才那通电话搞得很糟，此时也懒得再理会他们。


    她直起身，面无表情从他们中间穿过。


    许耀抬手握住她手臂：“你刚刚听到了什么？”


    桑妤转过头，面色平静地注视着他：“你想被人听到的，不想被人听到的，我全都听到了。”


    她身形看起来很娇小，很好欺负的样子，注视着人的目光却格外有压迫感。


    许耀被她看得手指不自觉地松开。


    松开后，又觉得没面子，低声骂了句脏话。


    “草，你是不是找死？”


    桑妤羽睫轻抬，温软的声音里带着点酥哑：“是，你想让我怎么死？”


    语调轻飘飘的。


    许耀的脸色一时被她弄得很难看。


    桑妤站在原地等了两分钟，见许耀始终没什么反应，她又问：“你想好怎么让我死了吗？如果没想好，你先慢慢想，我先走一步。”


    讲完，她就径自朝盛洵停车位的方向走去。


    “对了。”走一半，想到什么，她突然又回头。


    俱乐部灰白的光线下，桑妤轻侧着头，看着许耀，不紧不慢道，


    “你别怕，我不会把你的话传达给盛洵，因为就算说了，他也根本就不会在乎。”


    她轻轻抬起下颌，语气柔软淡静：“长在高岭上的植被，是看不见隐匿在深沟里的蝼蚁的。所以你大可放心，盛洵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为难你。”


    她讲到最后，语气里竟然还有了一丝诡异的安抚意味。


    许耀脸色不断变幻，旁边的人大气也不敢出。


    直到桑妤走远了，才有人嘀咕：“这妞到底是谁啊？以前没在圈子里听说过这号人啊。”


    另一人也跟着附和：“戴着口罩和帽子，也看不清脸，也不知道盛洵从哪儿找的这么一宝贝……”


    话讲一半，觑到许耀难看的脸色，那人又讪讪噤了声。


    -


    桑妤回到停车位时，盛洵正坐在车里打游戏。


    少年明显等得不耐烦了，座椅朝后挪了半寸，双腿大剌剌敞着，看见桑妤，只是抬了下眼皮，示意她东西在副驾驶位上，就又低头继续打游戏去了。


    桑妤拉开另一侧的车门。


    便利店的袋子的不透明的，桑妤提起来，感觉沉甸甸的。


    她打开看了眼，发现除了卫生巾以外，盛洵竟然还买了暖宝宝贴，和一盒止痛药。


    她的动作顿了顿，不由得抬头看了盛洵一眼。


    少年手肘撑着膝盖，神情懒怠，表情看起来不怎么认真，手下动作却不慢。


    正认真打游戏。


    她将要说出口的“谢谢”咽下，重新去开卫生巾的袋子。


    车内空间很安静，除了盛洵打游戏的声音，就是桑妤撕包装袋的声音。


    桑妤袋子撕到一半，忽然听见旁边的人很明显地“啧”了声。


    他这声“啧”很做作，明显就是故意想让她听见。


    桑妤停下动作，从善如流地看向他。


    盛洵一局游戏打完，游戏里的人好像在问他要不要再来一句，他低着头，慢条斯理回：【不了。】


    然后摁灭手机，往中控台上随手一丢。


    “桑妤。”他抬睫看着她，“你是真不拿我当外人啊。”


    轻慢的语气，声音里含着几分认真的疑惑。


    桑妤身体不舒服，连带着反应也迟钝了几分。


    她不明就里地看着他。


    盛洵手指轻点着座椅，后背闲散倚在座椅上，不大正经道：“你让我给你买……这玩意儿就算了，我怕你尴尬，故意去打游戏，就想给你点时间缓缓，你倒好——”


    他轻哂，“不赶紧拿着东西走，还在我面前拆起包装来了？”


    “……”


    桑妤刚刚心情太乱了，整个人神思不属的，倒真的没想这么多。


    此时盛洵提起，她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尴尬。


    她轻抿了一下嘴角，又觉得盛洵这人挺奇怪的。


    明明都为了怕她尴尬，假装打游戏了，那为什么不能假装到底？


    非得来提醒她这么一下。


    桑妤静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平静道：“谢谢你。”


    说完，就拿着东西快速走掉了。


    盛洵手肘撑着车窗，盯着她的背影瞧了会，才又重新打开手机，将先前周游给他发的视频又看了一遍。


    视频拍的很完整，应该就是在俱乐部的某个角落，前面的部分就是许耀他们几个在背后说他的坏话。


    这些话盛洵常听，不觉得稀奇。


    他懒散地抬眼，直接将进度条拉到中段。


    这次画面里多了一个人。


    面色苍白至极的少女，看起来纤瘦、脆弱，不堪摧折。


    却那样坚定有力地回击着每一寸来自他者的恶意，字字铿锵。


    “长在高岭上的植被，是看不见隐匿在深沟里的蝼蚁的，所以你大可放心，盛洵不会因为这件事而为难你。”


    “他不屑。”


    ……


    盛洵微仰起头。


    手机播放到周游发来的语音：“我从卫生间里出来，突然听到这俩孙子在这儿放屁，正准备去揍人，你瞧我看到了什么。”


    周游：“你到底从哪儿认识的这姑娘啊，她刚过去的时候，我还怕许耀他们几个欺负她，结果人倒好，这嘴皮子，倒是跟你有得一拼。”


    “还说你是高岭上的植被——”周游像是被酸到，停了两秒才又继续道，“你到底干了什么，怎么就把人小姑娘迷成这样了，她对你滤镜也太厚了，这爱成什么样了啊？”


    ……


    周游看热闹不嫌事大，语音一条一条往外发。


    盛洵长睫轻垂，面无表情静听着。


    听到一半，旁边的座椅上突然传来一阵音乐声。


    盛洵侧眼看过去。


    桑妤的手机落在车里忘记拿走了。


    桑先生：【回来了吗？】


    桑先生：【桑妤，你懂点事，你知道不听话的后果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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