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八

作品:《禁中春

    008


    茯苓怀疑是自己哭得太厉害,出现了幻觉,他怎么会说这样的话?


    他是朝廷重臣,太子少师。怎么会轻描淡写地说杀了公主?


    像是捏死蝼蚁那样的简单。


    感觉到她那一瞬间紧绷的情绪,崔湛竟又笑了,“怎么……”


    却被她轻轻地握了握手臂。


    “多谢公子,”茯苓垂眼,小声道,“肯拿话来哄我。”


    握住手臂的手指格外纤软,指甲修剪得圆润齐整,不染寇丹,崔湛垂眸盯着。


    茯苓只当他是为安抚自己情绪,才口不择言。


    除了陛下,谁杀得了公主?


    那可是当朝唯一的金枝玉叶。


    理智虽然这样想着,情感却克制不住,泪水不住往下流,在他身侧蜷缩着,像是一只被抛弃的流浪猫。


    崔湛垂下眼睫,少女浑身颤抖,哭起来眼皮泛红,手还捂着胸口的位置。


    他突然道:“给我看看伤。”


    茯苓只顾着啜泣,便没多注意他的动作。任由他把上衣的衣领给拉开,一直滑落到肩头,胸口半露。


    她皮肤白嫩,羊脂玉般泛着暖光,那弧度微隆之处果然有一道淤青。


    他目光停留有些久。


    茯苓一怔,这才反应过来,悲伤的情绪暂时被另一种情绪所掩盖。


    “怎、怎么了?”


    崔湛抬眸,不知怎么轻轻笑道:


    “当时应该剁了那小子的一条腿。”


    明明是笑着的,他的神情却极端阴郁,有种嗜血的残忍。


    可一定睛看去,他还是那副光风霁月的圣人模样。


    崔湛转身去取药膏,那东西不久前用过,就放在最显眼的位置。


    等他坐回面前,朝她伸出手,茯苓这才反应过来,磕磕绊绊说:“那个……妾身自己来吧。”总觉得这种地方他来碰不合适。


    “你能行?”


    茯苓觉得自己确实不太行。


    她方才哭得太崩溃,手脚都有些失温,一抬起来就在微微轻颤,只怕连装药膏的瓷瓶都拿不稳。


    崔湛把她的衣领又扯开些,露出大片肩膀,指腹抹了一点膏药,在那皮肤上打着圈。


    那里随着呼吸一起一伏,微微刺痛从胸口传来,但因为他手指自带冰敷效果,倒也不算难捱。


    茯苓扭过头,不敢看他,也不敢说话。


    双手握紧成拳贴在身侧,对比起她明显有点乱掉的呼吸,他却显得过分冷静,有种超乎常人的自控能力。


    茯苓忍着那太清晰的触感,想到上一次同床共寝,被他卷起来塞进被子,抱着睡了一夜。


    少师……应该就是那些人口中说的,正人君子吧?


    茯苓渐渐感觉不那么紧张了,身体也放松起来。心口却莫名发热起来。


    崔湛也感觉到指尖下的皮肤逐渐发烫。


    他蓦地一顿。


    崔湛垂下眼,十分顺其自然地,将手掌覆于其上。


    与回忆中比较起来,分毫不差。


    这动作,惹来了她瞪大眼睛的凝视。


    茯苓耳骨滚烫,僵直着身体不敢动作,根本不敢相信,前一刻还正正经经给她擦药的崔湛,现在竟然在做这种事。


    崔湛却完全没有丁点窘迫。他掌心稍离,指腹勾挑,将剩下一点药膏抹匀。


    这才收回手去,用帕子擦掉指尖残余的药膏。


    全程俩人没有一句交流。


    反倒是茯苓喉咙发干,心跳的很快,微微头晕,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


    身前影子一晃,那人站起身来要走。


    垂下来的袖摆却被一只小手扯住。


    刚失去唯一的至亲,茯苓极度缺失安全感,她长睫微颤,拽着他衣袖,声音有些低,糯糯的。


    “能不能陪陪我……”


    “郎君。”


    她心里空空的,茫然无助,促使她来永安的信念,一夕之间崩塌了。


    她不知何去何从。


    见不到姐姐,也回不去小月洲了。她只能完完全全地依赖面前的人。


    就像菟丝子那般,唯有紧紧缠绕在高大的乔木之上,才能于这座等级森严的皇宫得到片刻的喘息。


    崔湛轻轻皱眉。


    他不喜欢被人黏着,更讨厌别人随意触碰。


    但她竟得寸进尺,滑溜的鱼儿那般,把小手钻进了他的手掌之中。


    她温度已经回暖,自动散发着热意。


    她手很小很软,只要他微微一用力,就能将她整个儿攥在掌心。


    秋夜微凉,烛火突然“哔剥”一声轻响。


    崔湛垂眸,对上少女水汪汪的眼。


    他启唇,嗓音淡极。


    “只此一次。”


    ……


    这几天,在孤鸿居发生的事,像是长了翅膀似的,传遍整个大邺皇宫。


    都说那位眼高于顶的权臣宠爱妾室,为了给那爱妾出头,竟不惜与公主发生冲突。


    崔家乃永安高门,独占鳌头的大族,唯少师马首是瞻,皇族,又只得这么一位千娇百宠的公主。


    一时之间,就连朝堂局势都变得微妙起来。


    茯苓对此一无所知。那次受伤留下了后遗症,心口时不时会犯疼,想着配些药,便去了太医院一趟。


    回来一路上,都能听见宫女们在窃窃私语,发觉不少人的目光投向自己,茯苓特意挑了个偏僻小路回去。


    谁知迎面,竟遇上个熟悉的身影,被三两宫女簇拥着走来。


    有宫女横眉呵斥道:


    “见了太子良娣,还不跪下!”


    “无妨,”兰姜理了理衣袖,轻笑着摆手:


    “你们暂且退下,我与这位妹妹乃是旧识,有些体己话要说。”


    待人都退下,兰姜这才朝着茯苓步步行来,脸上带着笑容,说出的话却很冰冷:


    “少师竟还留着你,我以为没几日就会把你杀了呢。”


    不仅没杀,竟还为了她,挑起跟皇室的争端。


    不,那些都是表面功夫罢了,实则,是他要对皇室动手了!


    而茯苓,恰好是一个引子。


    昨日早朝之上,少师因冒犯公主,被御史弹劾,陛下顺理成章,让太子分走了东宫的一部分权力。


    然而,太子就是个不堪大用的草包,不想着怎么办好差事令陛下满意,竟然率先起了对付那个私生子楚王的心思!


    而楚王初入朝堂,势单力薄,与没有助力的太子竟斗得难分高下。


    少师衣不染尘,隔岸观火,坐收渔翁之利。


    放权给太子,这便是少师走的第一步棋。


    而与公主的矛盾,则正好给陛下分他的权,提供了借口。


    少师不怕公主动他的人,就怕她不来!


    要知道,陛下性情多疑,忌惮储君威胁地位,屡次血洗东宫;


    但同时,他也忌惮权势逐渐壮大的少师,总想着削弱少师手中的权力;


    而现任太子,能力平庸,却嗜权若狂,眼看陛下宠爱那个私生子,其想要保住荣华富贵,必会疯了般地与楚王相斗。


    今日这一切,恐怕在太子邀约,送予玉姬奴时,少师便早已料到了吧。


    陛下,太子,公主,楚王,乃至茯苓。不过都是他的棋子。


    把控人心到了如此精准的地步,牵一发而动全身,令人惊叹的同时更加感到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像这样心深似海的男人,怎么可能对一个没见过几分世面的黄毛丫头动了真心?


    兰姜能够猜出少师动作背后的深意,也是凭着日夜在太子身边侍奉,消息灵通。


    而茯苓,则是完完全全被蒙在鼓里,只怕还以为自己走了大运,傍上了如意郎君!


    望着少女那双过分清澈干净的眼,兰姜既有几分掌控全局的得意,又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嫉恨道:


    “薛茯苓,我若是你,就会自请从少师身边离开,免得最后落得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下场。”


    茯苓完全没搞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猜测她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情敌。


    然而对方身为良娣,宫规在上,她不得不掩下眸底疲惫,一福身子:


    “多谢良娣,茯苓受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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