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三十四章
作品:《我为娇娇》 正月一过,天就暖的快了,向阳的墙角下,已经能看见嫩绿的草芽。素白肃黑了一冬,这点子绿色让人份外新鲜欢喜。
大老爷院里的红梅也开了,这又是一重新鲜欢喜,各院都去赏了一回。
六太太收到了渭北来信,原来是顾家舅老爷家的大郎要在三月里成婚,请六老爷六太太带孩子们去走外家,说二月行路至渭北时,一路能见杏花如雨,春雨似酒,翠柳如烟,野烟如雾;三月入渭北,又可见桃花随水流,碧草接天远,远树如霁,春光正好,此时踏青,最令人畅快开怀。
由此可见,顾舅舅也是个极明快潇洒的性情中人。
三老太爷就说:“侄儿娶亲是大喜事,儿媳也有几年没回过家了,这一回,你们都往渭北去,也让孩子们去见见外家亲人。”
可六老爷既不放心三老太爷,又不放心七老爷,每逢换季,三老太爷都要卧一回床,况今年又有太爷的周年祭,三房只留七老爷一个怕会处置不过来。
三老太爷又说:“逝者已矣,存些恭敬心就好,他老人家讲道理的很,现世的人事更要紧。”
虽这样说了,六老爷还是不敢在这当口离开,就算要离开,也得将家里安置好。
他先去找了大老太爷,说了要去渭北的事,大老太爷也说:“只管去吧,家里有人呢,老七也该经事了,有你大哥看顾着,走不了褶。”
六老爷又去找大老爷,将自家的安排都与大老爷说了一遍,他要是不在,七老爷就得循着安排走,就怕七老爷年轻,一时有想不周到之处,得用大老爷提点一二。
大老爷自然应的爽快。
然后就准备起程的事宜。
秦娇自来之后,还没出过远门,这回听说要去舅家,心里也欢喜的很,叫小甲小乙准备出门的衣服,早春行路,即要带冬天的厚衣裳,也要带春上才穿的夹衣,谁知道路上是个什么情况,备周全了,遇事时才能从容应对。
六太太这几日都是笑口常开的模样,跟秦娇说起的旧事也多,眼睛里尽是欢欣怀念。
她是个母亲,她也是个女儿。
秦毓秦疏两个更是憧憬不已,学堂里辛苦、枯燥、当然也有快乐,但跟出远门的新奇感相较,这点子快乐又微不足道的很。
采青给他俩装书册和衣裳鞋袜,他们又跟秦琅借了个大箱子,装他们的小弓小剑陀螺等物,舅舅家也有个和他们差不多年岁的表哥,带着这些玩具跟表哥玩儿。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打从要去渭北的那天起,跟那边的人就没了生分感觉。
丁姆姆也要回去的,她早没了亲人,但与那里的交情仍在,说到回去,也是高兴难掩。一时说起顾大舅,说他幼时是极顽皮的性子,长大了,却是个很有风度的少年郎,会吹笙箫,会弹古琴,衣裳必要一日换两次的,为着这个,没少被顾家外祖父说教。
顾小舅就乖的很,他是跟在两个姐姐身后长大的,姑娘们到底文静,他跟着也学的文静,文静归文静,也是会爬墙上树的。
丁姆姆说毓哥儿的眼睛随了他大舅,挑挑的,疏哥儿的鼻子跟他小舅长的一模一样,秀气的,说到秦娇,丁姆姆就不说她长的像谁了,毕竟秦家人顾家人,没一个长的是胖胖的。
不管原本是什么形状的眼睛,如今都只能看到半弯月。
秦娇用力眨了眨说:“努力一下还是能睁圆的。”
三老太太被逗的笑不停,说:“你爹妈都生的好,你自然也不差,这双眼,约摸是杏核儿眼,端端正正的。”
寻常人夸别人眼睛生的好,定会说水汪汪黑白分明,再文艺些,就说是横波秋水,秋水盈盈,觑而多情。到了三老太太这里,夸人就是眉眼长的端正。
没夸到心坎上,秦娇还怪失落的,便对三老太太说:“怎么说,我如今也算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了,不跟人家比柔嫩清新,好歹要说一说别的吧,比如说我这双被挤着只能看到新月状的眼睛里,映的可是三江秋月,漫天星曜,水灵灵亮晶晶一弘江水映天,夸人的好句这么多,您怎么就只舍得用了个“端端正正”呢。”
这一回,不止三老太太笑了,大家都笑的扑扑嗤嗤,其中露出的戏谑味道,让秦娇好不着恼。
怎么她说真话还没人信了?
七太太捂着嘴掩住笑意说:“我院里的花该埋肥了,趁着土还湿润,这会儿埋进去了,根儿醒的快。”
这倒提醒了秦娇,致弘院的花草也该埋肥醒根了,去年移来的时候本就不对,活是都活了,但精神不好,一个秋天都长的蔫哒哒的,看着可怜的很。
过几天又得去渭北,这一走,一个春天都没法儿打理了。
七太太是个雅人,他给花木用的肥就是草灰和湿豆渣,没有古怪味道,沾在手上也不腌臜,水一冲洗就干净了。
秦娇的想法就比较朴实,她让小甲小乙两个用锹将旧年倒在外面坑里的鸟粪铲回来,这些鱼粪被泥土埋着,又覆过雨雪枯叶,早沤好了,用来当花肥正好。
小甲小乙很是不愿意,这沤了的鸟粪多脏呢,若沾了手,就算是洗干净了也让人不适,碰过那腌臜物,还怎么用手沾东西吃?
三老太太也说,就用百草灰掺些豆渣罢了,没的让几个娇娇嫩嫩的小姑娘去铲湿乎乎的鸟粪的,可不嗝应人么。
小甲小乙可算是有了底气,连连说:“可不就是么,姑娘爱吃零嘴儿,她懒的做时,还不是我们两个做的?碰了那东西,还做不做吃食了?咱们家又不是外头那种不讲究的人家。”
怎么算讲究怎么算不讲究呢?
秦娇也不与她们理论,就像她才被秦家蕴养了几年,大约还没养出那种世家气度,但老太太被蕴养了大半辈子,她的言行举止才是真正的秦氏做派,对不对的,不该由秦娇来判断。
听她的就好。
不就是百草灰掺豆渣么,这个可容易就能拌好。
小甲小乙这才高高兴兴去厨房铲豆渣了,家里常做豆腐,豆渣没人吃,早堆的高高一摞,没倒到别处就是为各家养花要用。
百草灰也就是个说法,其实就是厨下烧柴火漏到灰坑里的灶底灰,挖一挖就能得一簸箕,怕灰吹迷了眼,倒水拌湿了,跟豆渣子铲到一八筐里抬回来。
先给三老太爷书窗下种的萱草埋了一层,海棠花下埋了半簸箕,又留下一簸箕,让见蒙见屯两个给其他的花木埋下去,还剩大半筐,又抬回致弘院。
丁姆姆就觉的拿豆渣喂花这事儿玄的很,她是再没吃说过花花草草喜欢吃豆渣子的,她是想不明白,估计就算是问了也想不明白,索性就不问了,就当是读书人家养的花儿也雅,不爱吃腌臜物儿,就爱吃豆渣子。
可院里的葵菜韭菜都冒了芽头,地里没油性,天儿又没彻底暖了,芽头又红又紫的,不甚好看。丁姆姆就想着,这葵菜韭菜必是不喜欢吃豆渣的,她从前种菜,是从来没给埋过豆渣,都埋的拌沙土的鸡粪,别的粪太壮,烧苗儿烧根儿。猪粪羊粪得埋大田,苗儿才长的壮。
可家里也没养鸡,上哪儿寻鸡粪去?
小甲小乙两个就说秦娇要挖鸟粪埋花根儿的事儿,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丁姆姆也觉得鸟粪好,都是长翅膀的东西,拉下的粪的效用也该是一样的。
小姑娘们嫌腌臜,不愿意铲它,可她不嫌,闲了一冬,总得找个事做一做,要不懒的骨头都锈了。
于是提了个小筐,从外面挖了一筐粪土回来,还将树枝杂草都捡干净了,就用小锄在菜垄空处勾开两道沟,把粪土埋进去,踩严实了,覆上干净的泥土。
去年秋天晒的南瓜条茄子条,一个冬天都吃完了,味道是难描说的好,丁姆姆觉的今年也该在院里种一些,吃不了就晾干了放冬天吃,横竖院里空置的地方多,边边角角的,种上丝瓜南瓜,秧藤搭起来,爬的满墙满壁,可不比什么藤箩好看?
然后看见蔷薇藤,就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儿……
看见香箩藤,还说: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儿……
去了三老太爷院里,满心满眼都是:可惜了,这么好的地儿……
最可惜处,今年的春天要在路上过,赶回来时,估计丝瓜南瓜早种不成了。
于是满心惋惜的对三老太太说:“姐儿最喜欢喝丝瓜尖儿打的鸡蛋汤,冬上炒的干蒸茄条也没少吃,煮粥上南瓜干儿大红枣,一家人都乐意吃……”
三老太太没听出来是个什么意思,还应和说:“娇娇儿自小就好养活,她不挑食,不只喜欢吃丝瓜鸡蛋汤,还喜欢吃萝卜丸子汤……”
丁姆姆就愁肠的不行,可她又不能跟老太太说:我看您院子好,适合种些菜瓜。
没这样的规矩嘛。
这两人说话的模样,可给秦娇乐的不轻,一个意有所指,一个懵懵懂懂,闲话了好一阵儿,还在吃食上头打转,只不过是从秦娇的好胃口转到了渭北人家里的饮食习惯上。
丁姆姆说渭北人喜欢吃小金米儿,黄灿灿的,捞出来的米饭油香油香,就连捞饭剩出来的米汤也是黄灿灿油香油香的。
三老太太就不大能品出油香油香是个什么滋味,西平府的人说油香油香,就是指炸面饼子,咬一口满口的酥香油润,有油炸面的香味,才是油香味。
捞米饭的油香,必与炸面饼的油香,不是一个味道。
丁姆姆便慷慨道:“等咱们从那处回家来,带着小米儿给大家尝尝。”
三老太太呵呵笑道:“好呢好呢,咱们都尝尝。”
秦娇也呵呵笑,当晚给三老太太熬了一锅浓乎乎泛着米油的小米粥,舀到碗里递到三老太太手上,笑说:“今儿这粥里可什么都没放,您尝尝这是个什么味儿。”
三老太太也笑说:“素米粥,除了温润甘甜的本味,还能是个什么味儿。”
秦娇又问:“您瞧这汤色,它是不是金黄油润?”
三老太太越发觉的没头脑,就说:“粟米儿熬的粥,可不就是金黄油润么,这一搭那一搭,古古怪怪的是做甚。”
秦娇一本正经的说道:“想让您尝尝油香油香到底是个什么味儿。”
三老太太这才恍然,什么小金米儿,感情就是粟子谷的米儿,蓦然失笑,倒没说丁姆姆说的不对,人离故乡远,又是挨过苦日子的人,可不就记得家乡的食物千好万好么。
正经知道了油香油香是个什么味道。
……
二月初二龙抬头,不宜远行。
但不妨碍家里人因着这个日子讲古。
没读过书的老人们说,这日不能取水,是因为龙在冬日藏在井里过冬,到了这日,才会跟着水脉去各地司职,要是这日从井里打水,就会把龙影打上来。龙要是没了影子,就没办法兴云布雨了。
丁姆姆相信这是真的,一如她相信月亮上一定住着嫦娥,七月七那日牛郎织女踩着喜鹊搭的桥相会一样。
一大早就叮嘱家里不懂事的孩子,千万不能打水,万一打上来龙影可怎么好。
三老太爷说:二月二龙抬头是因为从这日起,东方天上的青龙星宿之中的角氐两宿开始显现,所以才叫龙抬头,其他的原因都是讹传之语。
但不往家中取水一事,他还是准的,约定而俗成,禁忌也就真成了禁忌。
六老爷近来一直去外头打听去渭北的车队,一家子往那边去,路上没个照应不好走,出了西平府往渭北走,是有一条官道的,但几百里远的路上并不太平,或有劫路的匪人,或遇横行的流民,再有欺生的客店,一家的妇人孩子,不准备万全了不敢安心上路。
还要置办礼物,他能想到的就自己置办了,他想不到的就让六太太写张单子,他对着单子置办。西平府毕竟是一方大府城,物品丰盈的很,东西齐全,置办起来也方便。
需要六太太亲自置办的,就是四季衣裳鞋袜,去年里不能走亲访友,闲着也是闲着,就给自家爹娘缝了些衣裳鞋袜,如今一并都带上了。还要做些点心,路上万一错开了客店或是不方便生火煮饭,带上点心也能对付一两顿。
秦娇的物什有小甲小乙两个归拢,也就是些衣裳鞋袜饰品,光景好歹,要回外家总是要往富贵了打扮,尽捡好的用,去了一是能维持住自家的体面,二也是为了让两个老人安心,秦家的日子过的好过,不用担心六太太过的不好。
两个人吧吧儿的说了好一通,秦娇自来不在此种琐事上与她们俩争辩,不甚要紧的事项,由她们俩做主。
她能做主的就是,行礼里头必要带一张弓并几十支箭,近手的箱笼里也得放一两把利器,别管用不用得着,备下了总是没错的。
在秦家,她们能安安心心的吃饭睡觉,出了秦氏地头,就得直面这个时代的一切好的坏的,便是没伤人心,妨人心却不能丢了。
然后秦娇让六老爷给她买一张四均弓,六老爷虽说她是“操无畏心”,但晚上回家来,还是带了一张弓并三十支镶了铁矢的利箭。
寒光光的箭矢令人心寒。
六太太好一通埋怨六老爷:“她要弓箭,你就给她买来,她要利剑,你也给她买来么?她才多大,既便知道些事理,又能知道多少?万一手上没个轻重,伤了人怎么好?”
六老爷累了一天,很不耐烦与她争辩,就说:“她知分寸呢,再说,终归是护身的本事,我宁愿她伤了别人,也不想她手无寸铁被人伤了。”
直接倚着床闭上眼睛,不愿多说了。
六太太叹了一声,再没说话,叫人打了热水,拧了帕子给他擦脸擦手。
养了一会儿神,六老爷才说:“前日打听到了一家商队要去渭北,我今儿跟那家主事人见了面,问了些事,觉的跟他们走不大妥当,这些行家子匪的很,做事没个分寸,怕路上反生出事端来,倒不好了。但宽和说,跟他们走虽不妥当,毕竟安全,那些行家子不规矩归不规矩,一路上没人敢惹,咱们借他们的势,付给他们一些钱物,到了地头就好。他们还在西平府做生意,就不敢得罪我。我思忖了一回,觉着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便又回去与他们管事商定了仪程。他们的货物置办齐全了,就会出发,我估摸着也就在这几天了,你紧着把行礼都收拾好,我好去东府借两辆马车来。”
六太太说:“大致都收拾妥当了,只等装车子了。”
那就单等着商队的音信了。
第三天,商队就送来了音信,说隔日起程,会在城外的官道上等六老爷。
三老太爷那日晚上特意晚睡了一个时辰,披着厚衣裳站院里看星象,进了二月,天色渐暖,但大风也常常一刮就是几天,有些暖意也被风刮走了,风头刺骨的很。三老太爷就想等月亮上来,看看近几日有没有大风天气。
难得的好星象,半月清亮无晕,幕天干净,星子闪耀,近几日该是无风无雨的好天气。
三老太爷回层搓了搓,脱了厚衣裳,对三老太太说:“放心,好天气呢,东南方也没刑冲,适合远行。”
三老太太拉他上炕,给盖好被子,怅然说道:“行路的人家有讲究,他们必是挑好了日子起程的,这我倒不担心,我就是想着,娇娇儿自小没一日离过我跟前,这冷不丁一走了,我是千般的不自在。空落落的。”
三老太爷唔了一声,谁不是呢,家里少了两个皮小子,刹时就该冷清了。
回家探望父母是儿媳的心愿,就让他们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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